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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嫣只觉云雷轰顶。好端端一名打算挽救乐班名声的坚定少女,活生生被他唬成了一枚小结巴:“你、你、你,为何也在台上?!”

第7章 轶儿

翟容学着她的结巴,道:“花、花、花……那个什么……什么蕊!”掌不住又在笑:“你,那个弹《归海波》吧。”

秦嫣听他喊她名字喊得甚是恶劣,侧头不看他,可台下数百双眼睛齐刷刷注视着两人。她若犟着头,无论以何种方式站着,都难以自然协调。

遂又识趣地朝向他,低头做出恰当的配合:“奴婢也不是弹太好,是否……”。

翟容看她梗着脖子强按头的模样,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 :“你奏乐我跳舞,其他曲子我跳不来。只能《归海波》了。”

秦嫣明白了,翟家二郎主亲自上台“卖笑”来了!

看来,丝蕊砸的不仅是“蔡玉班”的饭碗,连翟家也坐不住了。

有人助阵,秦嫣自己又所学有限,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席地坐到舞台一侧一张人字纹竹簟上,斜斜抱起琵琶,五指一抡,清音流淌。

翟容足下轻移,跃上朱鼓。

他轻若鸿羽地落在鼓面,“嗒”的踏出第一声鼓响,正好落在秦嫣曲调的着点处。

紧接着,他踩在那装饰着铜色圆钉的鼓边,足跟急旋,绕着朱鼓的边沿激转起来。那鼓只是松松搁在鼓架之上,稍微用力不匀就会斜侧。而他一路旋转,转满了一整圈,那鼓面依然安如磐石。

一圈转完,秦嫣的急骤前奏恰好停止。

他则单足鹤立亮相,台下半是真心,半是捧场,扬起一片喝彩。

待到秦嫣主曲开始,他靴尖“咚咚”在鼓面上打出节拍。他在鼓面上或扬手,或伏背,或翻转,在鼓面上弹跳起来。

唐国尚武亦尚舞,连当今至尊在朝堂大殿上亦会率群臣,引鼓乐,簪花起舞。翟容这种河西小郎君自然多少都会一些。

若论舞蹈技巧,翟容跟此处浸淫多年的舞技高手无法相提并论。不过,他姿态刚劲潇洒,与乐声配合协调,还是引得人阵阵叫好。

全场正关注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小孩童,穿着浅绿春衫童袍,扎着小发髻,趁自家乳母看得入神,挣脱乳母的怀抱,一溜烟跑上了舞台。扑在朱鼓边摇着那鼓架:“小叔,小叔,我也要上来!”

那鸾凤鼓并非专为立人舞蹈所设,为了鼓声通透,鼓架很是纤细瘦巧。加之站了个人在上面,重心偏高,即使稚儿,全身靠在鼓身一边,也能撼动。

翟容被那小孩推了鼓,摇摇一晃,鼓身立时侧翻!

众人一片惊呼,怕那大鼓倾侧,要砸在那小儿郎身上!

谁知,那鸾凤鼓非但不曾倒下,反而立了起来。翟家二郎君双腿控制着那大鼓,自己踏在鼓的一侧,升到半空。他在立起来的鼓侧劈腿、旋转,不见半丝惊慌。

他看到是自己侄儿翟轶在底下,双足一拨,那鼓面回落,轻柔地重新摆平在鼓架上。他低腰伸

手,将侄儿从鼓架之下,拉着小手拎上鼓面。

小小儿郎刚闯了祸,浑然不觉。

他升到高处,一点儿不犯怵,还似模似样地仿着翟容的动作。台下顿时轻松起来,轰然而笑,都认得是翟家主的独子。小儿郎也是翟家遗传的黑白分明大眼睛,一本正经摆动小身子的模样煞是可人。

整个过程,鼓倒、鼓立、恢复平稳,外人看着只觉惊心动魄。翟羽翟家主却纹丝不动,并不担心轶儿被砸伤,对于自己兄弟十分放心。

被孩子一搅,音乐和节奏就乱了度调,秦嫣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动作,虽然大致还是随着《归海波》的曲调,但翟容分了心,没有方才的严丝密合。秦嫣便随着他们的舞蹈,临时改变一些片段,重新跟上他们的步伐变动。

翟容也意识到打扰了秦嫣的演奏,抱起轶儿回到应有的力度和敏捷上。《归海波》虽为长安琵琶圣手查士洛先生的手笔,实则乃出自翟容北海师门长辈的渊源,他比秦嫣更为熟悉这首曲子的精髓。

投桃报李,他挥臂猱身,靴底连叩,开始带动秦嫣的音调。

于是,鸾凤朱鼓上,气象又是一变。

琵琶的清亮与凤鼓的重击密密契合。归海一涛那波澜宏大的韵律在两人之间引来转去,此起彼落,层层往复,延绵不绝。

最有趣的就是轶儿,被自己小叔扛着飞转,并不觉害怕,坐在小叔的肩头笑得金铃儿一般脆亮。一曲演毕,台下掌声胜过先前任何的演出。诸人直夸翟家二郎君俊采神驰,令人心折。

翟家主随着众人一起,含笑欣赏着自己兄弟和自家小郎君满场旋飞的身姿。宜郎归家不过几日,轶儿从未见过自己小叔,两人很快厮混得如此亲密,翟羽甚是欣慰。那轶儿日日追在小叔身后玩耍,说话也比平日里多了好几成,饭也多吃一碗。

那蔡玉班跳飞天的舞伎坠下之后,翟家其实也需要挽回些场面。他便让宜郎上去救个场。本来翟羽打算由“蔡玉班”的许散由先生伴奏。宜郎主动提出,他们的花蕊小娘子会《归海波》,是查士洛的师傅陈应鹤先生亲手带入门的。于是才有了秦嫣上场的一幕。

待翟羽的目光落到了坐在一边弹琵琶的少女身上。

他湛黑的凤目陡然收缩,只见那小娘子满眼奕奕之色,显然弹得也很是过瘾。可是一张脸却毫无生动之气,那嫩若花瓣的菱角嘴上,甚至看不到一丝带笑的弧度。

翟家主微微前倾。

这个姑娘面容五官细细看去,生得极美。但是面颊上受尽西北风沙磨砺,黑黄粗糙,将她容色掩去三分。她脸上更充满了一种僵硬感,显得垂头丧气,满脸晦色,那点姿容又是少了三分。余下三分全在她的一双眼珠里。

舞毕,翟容单手抱着轶儿从朱鼓上跳下来,看到秦嫣依然坐在竹簟上,便斜腰伸手拉她起来一道行礼。

秦嫣很想避开他的手指。

她感到,自从她暴露了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小身手,这个事实之后,他看着她的目光如同一只吃饱了肚子无事可干的狐狸,发现了一只折耳朵绒兔可以盘玩戏耍,老想凑过来拽拽对方的耳朵,捏捏对方的尾巴。她很反感,也很担心,他一旦感到饥饿,或是感觉无趣了,便会即刻亮出满口尖牙利齿,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咀嚼得骨头渣儿都不剩下。

翟容按照胡礼,走到自己的伴奏协作者“花蕊小娘子”身边,握着她的手,另一手依然抱着轶儿,向全场行礼道谢。

轻轻附在秦嫣耳边道:“你是什么人?”

轶儿听到了,笑着学小叔说话:“什么人!”

秦嫣挣扎不脱,抱着个琵琶,被他强行带着向台下行礼,不肯回答他的问题。翟容轻笑:“明日我去蔡玉班找你,不许溜走!”轶儿依然鹦鹉学舌,对着秦嫣奶声道:“不许溜走!”翟容被他逗乐了,亲了轶儿小脑袋一下,道:“小叔真喜欢你!”轶儿看着小叔,笑道:“喜欢……”

秦嫣避开去看轶儿无邪的笑容。她特别讨厌与这种小孩接触。

翟容抱稳轶儿,拽着秦嫣换个方向,重新又向着台下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