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2 / 2)

她本来以为此处音律教头应该是那个琵琶琴艺高超的琴娘,可是却另有师傅。秦嫣跟大家合了一会儿琴,又问,家主会不会让她在什么场合表演?她想准备准备。

大家均一问三不知。

问起杏香园常独自弹琵琶的琴娘,大家告诉她,琴娘总在入夜开始弹,那时候杏香园其余人等是不让发出声音的。还说,从来没有人见过琴娘的真实面貌。秦嫣觉得奇怪,她还以为琴娘是翟家主的妾室,听这模样,似乎也不是。

本来还想问问翟家主母的事情,看着似乎根本没这个人。秦嫣也就不冒昧询问,招人讨厌了。

跟乐班众人练了琴,便可以吃日膳。

她不喜欢一个人在房子里吃饭,这一回管十一娘也没管她了,让她跟杏香园的诸位乐师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汤饼。此处也是众人合食,坐在一个大案上,一人一碗汤饼,烧鹅做的高汤,很是鲜美。还有一些精致小菜。

秦嫣说,身为乐师都吃得如此好,肯定主人吃得更好。大家都笑了,说翟家主是很注意饮食起居的。

吃完了日膳,大家又三三两两去了水榭,加紧练习。说是翟家主精通音律,每日不练足时间,功夫不到就无法在翟家立足的。音律教头姚娘子手中拿了瓦磬,大家便合奏起了来自龟兹的《善善摩尼》。说是最近翟家主喜欢听这首曲子,秦嫣一边看着别人的指掌运行,一边跟着揣摩,慢慢跟着。

忽有翟家仆人过来叫她:“花蕊娘子,翟家主有请。”

秦嫣小小紧张了一下,收了琵琶,跟着那家仆走到水榭门外,问道:“家主叫我做什么?”

越是跟翟家的乐班接触,她越觉得自己琴艺平常,只怕不能如家主的意。

“家主喝茶,相请小娘子弹琵琶。”

“啊?”果然是要她去献丑了,秦嫣无法,道:“奴婢遵命。”

秦嫣告别了杏香园诸人,拿着琵琶走出水榭。路过自己住的小客房。右手拐出去,由着家仆带路,走出杏香园,面前是一个水塘。

敦煌是个绿洲,地层下面有祁连山的积雪积水层。只是蓄水很深,翟家挖了深井,数十年经营之下,有了这么一片池塘。此刻初春,荷叶尖儿都不曾冒出一点,只有几十根去年的残荷杆子,在天光水影中倒映出颇有意趣的纹样。

秦嫣跟在家仆身后走过池塘,抬起头,看到翟家主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槐树下。槐树上新芽如玉,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他的脸上。秦嫣心道,不会吧,翟家主亲自来接她去弹琴?感觉自己好大的面子。翟羽见到她的脸,身为奴婢,并没有因为家主的亲自相迎有什么太多的波动。

他眉间不动声色。对秦嫣道:“过来,我带你去饮茶的地方。”

秦嫣便托着琵琶跟在他身后。

翟家的院子都按照中原样式建造,每一处的亭台楼榭簃,皆花木相杂,移步一景。四季绿植精心排布,这个季节又是花开如锦的日子,香气四染。

秦嫣低头跟在翟羽的身后,当秦嫣跟着他的脚步走上一座白玉石桥,一种异样的熟悉感无可抑制地从脑海中升起。她忍不住仰头看了看翟羽的背影。他身形比翟容高了一些,又是玄衣,越发令人觉得高不可攀。可是这种高不可攀却并没有带给她危崖冷峻的感觉,而是如山如岳,令人有一种情不自禁想依靠的错觉。

秦嫣就没有再低下头,而是仰着头,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因在家中,他没有戴帻,只以一枚淡青色的玉环束发,身上是玄色丝质窄袖襕衫,腰系忍冬纹銙带。跟着这个男子行走在花香四溢的庭院里,走过跃波虹影的小桥,她觉得恍若在梦中。

那个时常出现在她梦境中的感觉,又似乎回来了。

她伸出手,想要像梦中一般,一把拉住那銙带……

“阿父!”一个孩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轶儿身后跟着乳母、婢奴,蹦蹦跳跳着跑过来。“阿父去何处?”轶儿全力抬起手,正好拉住翟羽的銙带,翟羽弯下腰,将轶儿乱抓的手握在自己手心中:“阿父去喝茶,轶儿去不去?”

“轶儿不喜欢喝茶。”轶儿皱皱小脸,回头看到秦嫣手中抱着的琵琶,问,“有曲子听么?有曲子听我就去。”

“那就去吧。”翟羽拉着他的手,轶儿需要半仰着身子才能跟他拉着手同行,不过轶儿显然不在乎,跟父亲拉着手一起心情愉悦地向前走去。乳母、婢奴等皆退等在路上,等翟羽和轶儿走到前面,方跟在他们后面一步之遥处,低头跟着。

翟羽走了几步,回过头,越过仆妇们,看到秦嫣:“花蕊娘子,跟上些。”

秦嫣确实落下了很多,她低垂着眼皮,让睫毛挡住自己的波动的眼睛。方才轶儿拉着翟羽銙带的模样,翟羽弯腰握住他小手的模样,还有他对轶儿温和说话的模样……

秦嫣心中阵阵激荡,这是多么熟悉……

第16章 曲谱

喝茶的地方是一座两层的楼阁。底下一层高屋轩敞,上面一层飞檐挑角。

楼下三面皆无墙。左右两面各以一个黑檀木的六曲狩鹿帛画屏风遮挡,层层轻薄的白色丝绢做帷幕。正面则是一层白色丝绢,夹着一层青色纱罗做帷幕。风吹起,绢罗飘动,兼之楼阁中,圈足涂银茶炉上的茶水,冒出乳白的水雾,如仙似幻。

翟家主倒没有让秦嫣在屋外弹琴,将她让进屋子里,坐在屏风旁的一个紫团金锦缎镶边的青玉竹坐垫上,秦嫣问:“请问翟家主,要听什么曲子?”

“你随意就好。”翟羽接过煎茶娘子分给自己的一盏濡沫丰富的茶汤,慢慢喝着。轶儿也规矩地坐在另一侧的坐席上,他喝了一口分给他的茶,又咸又苦,皱了个眉头。秦嫣想起他先前说的要听曲儿,便打叠起精神来,将到了敦煌以来学到的那些曲子逐一弹了过来。剔除了一些过于庸俗艳丽的曲子,她能够弹的比较有点品味的曲子也不多。弹了没多久,便没了存货。

翟羽听到她又在将一首曲子弹第二遍了,说道:“娘子休息一下吧。”

秦嫣放下琵琶,便有仆妇鱼贯而入,在翟家主、轶儿面前摆放一个个小碟子,里面各色都是精巧的小点心。秦嫣以为自己要坐在一边干看,便有两个奴子端着一张矮矮的案桌放在她的面前。

秦嫣惊喜:“翟家主,我也能吃点心?”

翟羽看着她:“花蕊小娘子是客人,又不是真来我府上做乐师的。听说,昨日你跟宜郎相处甚好?”

“二郎主人很好。”排除了先前翟容对她的试探,后来跟他一道玩,还是挺令人欢喜的。

翟羽笑一下。

秦嫣其实特别想打听丝蕊行刺翟家主,事情败露之后会如何对待她。兔死狐悲,相戚戚焉。便问翟羽:“翟家主。奴婢能否向您询问一件事情?”

她有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表情凝重,仿佛她要探问昨日发生的那件坠楼之事。

翟羽果然放下杯子,看着她:“姑娘有何事需要翟某作答?”

秦嫣看着他的神色,踯躅了一下。

园里凉风从帷幕的缝隙吹进来,他的袍角略有飘动,显得坐姿儒雅。看着翟家主眸中的诚意,她顿时觉得,她何必为了那些杀人夺命的肮脏事情,去打扰此时此地的风雅情怀呢?

便调转话头,指着那煎茶的茶具:“奴婢一直想亲手煎一回茶,能否让那位娘子教奴婢一回?”秦嫣方才就被那煎茶娘子手中的茶具吸引了。只是想着,身负给家主弹琴的责任,才迟迟忍着没开口。

她道:“奴婢做乐师曾经接待过一个贵人,说长安士子有饮茶品茶的习惯,今日见了,很想亲自尝试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