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昨日我就跟商娘子定下了。”有人在边上抬杠。
马车边蜂蝶飞舞,惹得女子们个个粉面含春,十来辆马车里一时花开无数。
秦嫣没想到三月节是如此热闹风流,心中暗道幸亏没有去躺铺上,否则少了多少见识。也张着两只大眼睛左顾右盼着,生怕少看到什么。只见官道上还有许多其他车队,也在慢慢向陌桑湖边行进。仿佛整个敦煌的人,都要去那湖边游春一般。
到了陌桑湖边,已经有好十几个行障扎在了湖边。根据各家贫富不同,有的是白绢行障,有的是锦缎行障。里面坐着各自的女眷,对着湖面看风景。
陌桑湖是一个古河的故道。
那曾经饱含着祁连雪水的宽大河流,在时间的长流中慢慢消融于无形。留下一带弯弯的修长碧湖,给敦煌的民众带来无限春日愉悦。敦煌历任刺史在此疏通湖底,种柳植桃,弄成一片小江南。
秦嫣随众人来到一个对着湖边,较为平坦的地方。秦嫣挽起一双袖子,想等着帮忙,搬搭建行障需要的布帛。谁知左看右看并不能见到那些布匹。
陈娘子道:“姑娘们,都将外裙脱下来,我们搭行障。”
大小娘子们齐声笑应,她们是乐班,卖笑的生意虽做得不多,但是笼络郎君们的手段也是一样不能少的。她们的行障与普通人家不同,是要用各自身上的外裙搭出行障来。如此可令经过的男子一眼便看到这行障的与众不同,能够进入这里勾引流连。
秦嫣在无奈之下,只得随了大流剥下了外裙。幸而她表演所穿的衣裙,是粉色厚缎的裙子上罩了一层薄绡的石榴春水裙。拿走了那外裙,里面的衬裙只是过于素淡一些,况且里面还有裤子。
她看着其他娘子们大多都已做好准备。脱去了外裙,里面的衬裙,也都是上好的布料。上面描金绣花的十分华美。走动时,裙底里隐约露出的膝绔,有的手绘,有的夹缬,俏丽得很。越发显得秦嫣裙底风光的粗陋。
不过秦嫣这种身量未足的小娘子们本来就没什么人留意。装扮得不足些,也没人过多注意。
姑娘们坐在外裙搭成的行障间。那五彩缤纷的颜色,那轻纱曼妙的飘动,果然吸引了不少年轻的郎君,不时进来说话,带着相中的娘子出去勾当。
一个时辰后,就只剩下几个小丫头们,穿着不太得体的衬裙站在那艳丽娇媚的行障中。
秦嫣正看对岸,一叶扁舟贴着她们的行障从湖面上掠过,那扁舟上的郎君站得那般近,手伸出来那般长,差点便能摸到她们。小丫头们都唬得倒退一步。
立在扁舟上的郎君本想着偷袭一下这个乐班的行障,以此取乐。那站在最前面的郎君,不慎失了重心,踩在了湖中,一双粉靴踏在水中,湿了半边衣襟。
小丫头们都笑了起来。
扁舟上的其余男子仔细看了一番,没想到那些长得有些姿色的大娘子们都已经出去了,剩下的丫头们身材寡淡,看着就无趣。见没有什么值得招惹的女子,那些郎君便拉起那落水的公子,互相打趣着继续划船向前,去偷袭别的行障了。
秦嫣倒是认出来这几个是什么人了,正是二郎主的那些兄弟们。最孟浪跌下水去的,是杨召杨郎君。
秦嫣看着行障里就剩她们一些小丫头,其他年轻郎君还是在不住向这里钻进来。她不想去应付他们,便走出了行障。
岸边数十尺开外的桃花都甚好,枝条向上攀升,下面树身深碧,泥土芬芳。
桃树粗壮,缚了几匹没有主的马。秦嫣是喜欢马的,看一匹白马浑身上下干净喜人,便过去抚弄那马头、马颈。马儿性子不错,伸出湿润的舌头舔她的手指。
她正在马的右侧抚弄那匹马,见一只手从马嚼下伸出:“姑娘让一让,我要给马喂水。”
秦嫣听得声音熟悉,将头从马头边侧过去:“二郎主?”
若是换了别的郎君,她肯定就躲回行障中去了。一来穿着衬裙,不太雅观。二来她不知道外裙要被脱了,身上的膝绔是最难看的粗麻,怕提了裙角时被人取笑。
二郎主是不同的。
她觉得他根本分不清女子外裙和衬裙的区别。她露出的膝绔丑不丑,也不是他会留意的事情。而且这些马一看就知道是杨召他们的。他们故意将马系在乐班女子用外裙搭出的行障附近,估计也是戏弄他的意思。
而翟容显然不在意,或者说,根本就不明白。秦嫣觉得他在这种事情上,与大多数唐国男子相比,单纯得有点可笑。
翟容虽然的确分不清女子衣饰的种种细节,但也没单纯到可笑的地步。
他没打算在敦煌待几天,不想惹什么露水姻缘。今日盛情难却来了此处,若站在别处,热情的娘子们都会过来跟他说话。他冷眼看了一下,索性站到了乐班、教坊女子们的行障边。因里面的娘子们是最抢手的,早早就被恩客们约走了。而那些良家女子自重身份,不会靠近这种五彩外裙搭作的行障边。反而比较清净些。
此刻见到秦嫣在这里,也很是高兴:“小娘子也来过节?”他也不当自己是外人,直接差使道:“你帮我给这马去喂个水。”
“嗯。”秦嫣摸着那马,她本来就喜欢这马,将马匹的缰绳从桃树枝干上放下来,就往河边走。
这湖边有些沼泽地,脚踩上去会陷进去半寸许,秦嫣没料到这片淤泥,只能提着裙子慢慢走近水边。
翟容另外牵了一匹马,跟着她走近水边。他是牛皮长靴子,自然是不怕淤泥的,走得呼呼有风。
马低下头开始喝水。翟容左手扶着马匹的背,右边隔着两匹马,站着秦嫣,两人一起看着对面湖岸上的花云柳雾。对面也是无数行障,有远远年轻男女的说笑声,有人吹起了羌笛,隔着水声传来,尤其清越可人。
此时对岸有十几对年轻男女开始手拉手踏歌。他们唱的是秦嫣最熟悉的《绿枝绕》。“河畔草离离,庭院杏花湿,青衫谁家俏郎君,白马引辔来……”
翟容道:“这曲子唱的人也太多了。”
秦嫣说:“大泽边她们就唱这个歌,大约河西诸城到处都在唱这首歌呢。”
翟容说:“今日唱着还挺应景。”
秦嫣点了点头,看到翟容穿了一身青色襕衫,手中扶着那白马身上的金泥木鞍:“……是挺应景。”
翟容也在低头看她。
昨日回府之后,他就召了翟云来说婚事。翟云是翟羽的手下,虽然当时没说啥,过后翟羽捎话给翟容,让他少管这事。翟容那脾气一上来,当面去问了翟云。翟云是翟家主的人,受的是翟羽的恩典,自己又是有武艺有本事的人,对他自然不会唯唯诺诺。翟容便知道了,翟云的意思是看不上秦嫣,嫌姑娘长得不起眼,又是贱籍。
翟容很生气,哪里不起眼了?他记得分明长得很好看啊!
如今,他十分认真地看着秦嫣的长相。她又涂了粉,化了妆容。被西北风沙侵蚀得暗晦的面色,重新白嫩了起来。眉目细腻柔糯,颇有些人面桃花的味道,怎么看都挺美。配翟云绰绰有余了!
这种长相,再加之在大泽边为了跟踪赫利老贼,他曾经亲耳听过她如何从生疏到流畅地弹出《归海波》。他知道,她在乐器上也天分极高。翟容决定,要以他们翟家在河西的势力,好好提供机会给她,让她成为一名河西知名的大乐师。哼,那个翟云敢对自己看上的人爱理不理,他就有本事让他以后高攀不起!
此时,杨召因踏到湖中,不慎将粉靴打湿,过来找马背上驮囊内的干布擦脚。
杨召在桃树下找到自己的坐骑,拿了布擦着脚。抬头看到桃花掩映下,翟容青衣白马立在湖边,旁边站着一个粉衫的小姑娘。
杨召好奇,过来看看是个什么小姑娘站在他身边。套起靴子走过来,杨召手搭上翟容的肩膀:“宜郎,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