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日,杨召四人在云水居一夜春宵,拿到了翟容的信,便去翟府跟翟家主打了招呼。本待第二日便能见到翟容,却一连两日不见踪影,加之翟容又带着一个蔡玉班的女乐师,此事显得颇为不妥。
翟羽便请了敦煌刺史相询,得知翟容传递回来,夕照大城有图桑军队的消息。过后又收到进一步讯息,说是夕照大城有两支图桑人在火并,双方人数共有三、四万之多。
杨召他们得知了这个消息,请命随同沙洲调派来的军马,一起奔赴夕照大城。这几位年轻人出身圣上的玄甲兵,身经百战。河西都督以维持河西安定为重,麾下大将、兵马都不适合驱驰离城,索性派了一名骑尉督阵,将遣兵权放给了杨召他们。
聂司河是大唐帝国的老牌军官,身上军功无数,作战经验之丰富可以匹敌河西诸城守将。他与郭骑尉商议,图桑人的火并之战,他们不必以整体军队的形式去打压。他们四个白鹘卫各带数百轻骑,灵活机动地穿插战场,帮助步陆孤泥孰这一方就可以了。
郭骑尉同意了这个建议。
三千人的军马便分成四队,由杨召、聂司河、崔澜生、崔瑾之分别带队。他们四个人旋转阵型,分为天、地、玄、黄四条战道,分割包抄杀入了图桑人的战团。
与此同时,柯白岑、陈蓥、关客鹭从蒲昌海逃生出来,在夕照城下与石越湖会合。
石越湖正在点人手,准备上城去密道出口营救他们。见他们自己出来了,惊喜非常,也难免唏嘘一阵。他们无法上战场,便站在郭骑尉的身边,保护主帅与大纛军旗。
秦嫣和翟容两个人,骑着马也来到了夕照大城下。
一来到这里,看着黄沙漫漫战金鼓,听着风起雷动裂天地。秦嫣感觉到,自己的躯体被红莲穿透过之后,似乎耳目变得特别聪透。她能够将面前在混战的数万人马都分得清清楚楚,几乎看得出每个人都在干些什么。
她觉得这种感受很奇特。
翟容在战场侧面搜寻一下,看到了柯白岑他们几个人,站在敦煌骑尉身边,旁边战鼓队正在为自己的军队擂鼓助威。他带着秦嫣下马,走到了郭骑尉身边,上前抱拳行礼。
郭骑尉对这位翟家二郎君当然是认识的,微一点头,双方站在一起继续观察战事。
此刻,三千唐人军队已经有力地切入了战局,他们如同四条强硬蛟龙,在战海中翻腾,将本来固若金汤的龙扬军包围圈,碰撞着、切割着、撼动着,有些地方甚至开始分崩离析……步陆孤泥孰和步陆孤社尔的人马都感觉到了唐人对他们的帮助,齐声呐喊起来。
步陆孤泥孰挥着手中的战刀狂叫起来:“攻城!攻城!”
杨召负责冲锋,两人冲开第一轮之后,带着自己的数百人战队在天地之间划出一个弧形,重新向着龙扬军发起第二轮冲击。崔澜生所带的是骑术最精良的六百人,他正以最快速度向着夕照大城城下冲击过去;聂司河、崔瑾之负责接应,在战团之外组成了箭雨。
在唐国三千军人的驰援之下,步陆孤泥孰方面的战士们勇气倍增,渐渐双方有了持平之相。步陆孤社尔本就是东图桑战场上一名骁将,此刻手中铁鎗如同暴雨梨花,血光不断,切喉割命,逐步撕裂龙扬军的铁桶包围,渐渐有了压制对方的征兆!
泥孰与社尔两名图桑猛将,随着大唐军人的呐喊声,一起高喊起来:“冲啊——”他们准备乘胜追击,打压掉莫贺咄可汗的龙扬军,然后攻上城头。
城墙上,莫贺咄可汗皱起浓眉:这些唐人简直令人痛恨!
他是西图桑大可汗肆叶护可汗的杀父仇人,这没错。但是对于凶蛮成性的图桑人来说,一个死去的父亲便不再具有价值。大可汗如今最忌惮的,是这个在西图桑十姓王部中名望颇高的步陆孤泥孰。
于是,肆叶护可汗和莫贺咄可汗,这两个本该成为仇人的阴谋家,决定暂时放弃杀父之仇,联手先将步陆孤泥孰弄死。
西图桑大可汗肆叶护可汗在图桑王帐,命步陆孤泥孰立下军令状,追杀莫贺咄可汗。但是却不给援兵,甚至暗放冷箭。同时给莫贺咄可汗不断支援。
双方约定,如果莫贺咄可汗能够将步陆孤泥孰斩杀,大可汗将放莫贺咄可汗返归金山。
莫贺咄可汗看着城墙下的唐人战骑,那三千人的攻行进退,皆十分有章法,在这个本该一面倒的战场上,步陆孤泥孰和那个东图桑来的步陆孤社尔的联军,仿佛一条浑黄的巨龙,渐渐要脱离掌控而出。甚至,还有要重重反咬一口的倾向!
“请国师出来。”莫贺咄可汗对心腹轻声命令道。
这位国师是他的舅父,研习阵师之道数十年,这支龙扬军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若遇上强敌,他还能以音律之声,提高军队的战斗力,
不过一刻,一名头发雪白的图桑老者坐在皮辇上,被抬到了夕照大城之前。他的白发编成了无数细长的辫子,长眉也是如雪一般洁白,与长发浑然一体。他的眼睛很少睁开,耳朵也常年带着厚实的软毛帽子,堵得严实。
他曾经是统叶护可汗最尊敬的西图桑阵师之一。如今,跟上了莫贺咄可汗。
夕照大城上视野极好,可以看清整个战场的动荡起伏。白发老者眼皮微抬,他的眼眸有着与年龄不衬的明亮尖锐,这是数十年不间断地磨砺,方能出现的大阵师之眼。
老者淡淡道,“唐人是以五行之术穿插龙扬军。这种阵法非常松,很容易破。”
莫贺咄可汗抬起粗眉:“请国师赐阵。”
阵师之法是西域秘术。
数万年以来,西域地带,草场广袤荒土片片,平野千里毫无遮挡。同时,此处又是一个常年有战争,干戈不停歇之处。
西域各国军队与军队的战斗不似中原,有城墙可依靠,有山势可凭据。所以,在西域作战,更多的是单纯的力量与力量,速度与速度的抗衡。这种作战方式的单一性,使得国力、军队的大小,往往直接决定了战场的胜负。
可是,总有弱小的部落,想要争一争自己的生存权力。
总有才智超凡之人,在任何狭小的空间里,都能寻到可以改变胜负的枢纽。
在西域这片充斥着战争和谋杀的地方,在千万年的较量之中,这片土地上,渐渐滋生出了‘阵师’这种神秘能力者的出现。
他们耳目过人,能察微辨色,看出战场上不为人知的破绽。
他们亲手训练军队,使得军队的行走阵法与自己的心意细微相通。
他们音律精悍,能以锐声肆扬的乐声,控制战场上马匹的行动。
一支普通的军队,能够被阵师提高三成以上的战斗力。
一支强劲的敌军,在阵师的干扰下,会丧失三成以上的攻击力。
能够做到这一步的阵师,当然极少。因此,他们有个共同的名字,叫做“大阵师”。
莫贺咄可汗粗臂一挥:“摆鼓。”
他的鼓是图桑王族的“乌连牛血大鼓”,是百年前图桑先人以天山神牛的皮为鼓面,每年涂以雪山白牛的新鲜牛血,制作出来的图桑王鼓。在莫贺咄可汗被步陆孤泥孰逐出王庭牙帐之时,带出了图桑王部。
此鼓声音洪大,可震摇山河,是图桑王部的重宝之一。
老阵师颤巍巍走到牛血大鼓旁,鼓面上一股熟悉的骚血之气,传到他的鼻间。他曾经看着这面鼓随着他的师弟霍勒,跟着西图桑伟大的统叶护可汗东征西讨,使得图桑部落摆脱铁勒部族的奴役,逐渐强大,最终东吞西并,称雄西域。如今统叶护可汗身亡,霍勒师弟也死在乱军之中。
终于,轮到他来掌这一面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