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翟容和聂大哥五个人是两三分散,各自为战的。而此时,他们五把直刀并力进退,抡刀换招之间,有了某种联系。这使得他们招式五人如一体,连绵不绝,刀光明暗错落,化作万千波澜,轮番起动。此刻,他们的气势与方才完全不同了,如暗海沉涛,如巨浪裂岸,如山鸣海合。
杏花如云,被他们刀气震得暴雨梨花一般,罡飙四射,几位前辈被他们的合阵打得招架不得,连连后退。
秦嫣看看翟容他们的刀阵,目光重新转回洪远孤弹琵琶的手指。
脑中灵光出现,终于记起来翟容说起他小师叔时,曾经说过:“……以你的音律天赋,我师叔会将她当个宝的……”
翟容方才两次加重语气,就是要她在这位老人面前展示自己的音律天分,以获得他的庇护吗?
秦嫣看着老人的面容,他长相很普通,皮肤也很多皱纹,显得很苍老憔悴。目色倒是清润的,尤其是当他掌控琵琶之时,那种大音声人的气韵,仿佛陈应鹤老先生也要差他数筹。
秦嫣大着胆子开口道:“前辈,请问,是您在指挥翟郎君他们吗?”
洪远孤看她一眼:“小姑娘,你觉得老夫是如何指挥他们的?”
秦嫣侧耳听了一阵,说:“这一阵,您是让他们左面加强……又变右面了……现在是合围……”她口中跟不上,索性将左手放在洪远孤的檀木轮椅扶手上,随着琵琶声,手指在扶手上一顿搓揉。看似普通的搓揉,她却是拿出了自己这些天学习琵琶,所掌握的最好指法。琵琶本该是右手弹奏,如今她的右手被废,她头脑中左右交替,以左手不断戳画着。
只见她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连番点戳,一开始跟洪远孤的琴声还格格不入。不过半阙之后,她的节奏就渐渐跟上了老人的琵琶。
翟容让她过来,要让她展示自己的音律才能,如此,这位师叔就很有可能会站在她这一面。秦嫣一旦理解了翟容的用心,便不遗余力地在老人面前表现了起来。
洪远孤果然感兴趣了:“你的右手伸过来,老夫帮你再正一下筋骨。”
此刻,洪远孤已经通过琵琶声将翟容他们的“归海一涛”阵法推到了一定的境界,索性停下来。他拆开秦嫣自己包扎的手臂,重新替她将手臂拍正。秦嫣自己时常受伤,手法已经算是不错了,这位老人却似乎更加出神入化。手指在她小臂处一阵点弄,筋骨间隐约似乎都能动了。秦嫣连忙谢谢对方。
洪远孤看着她的手:“小丫头,你会弹琴?”
“我是蔡玉班的乐师,也是弹琵琶的。”秦嫣道,“不过跟前辈不能比。”她又补充道:“这首《归海波》,我是随陈应鹤老先生学习的。”她想起翟容也提起过陈应鹤先生与他师叔同为宫中音声人,算是同过门的。
“陈应鹤?”洪远孤微笑,“那你要称呼老夫一声师伯。”
秦嫣听得他认下了这层关系,知道搭上了这一条线,立即乖巧地喊道:“师伯在上,受师侄一拜,我叫秦嫣。”
洪远孤大笑:“我那师弟是个琵琶痴,《归海波》这种难度的曲子不会轻易教人,想来秦姑娘一定天赋过人。”
秦嫣说:“我也是刚接触了没几个月,不过蔡玉班的许散由师傅一直夸我。”她又道:“我家陈师傅在敦煌,师伯可去见过他?”
“见过了,喝过酒了。不过他老糊涂,没跟我提起新收了你这么乖的弟子。”洪远孤笑着道。
秦嫣发现自己将自己与陈老先生的关系吹嘘过头了,讪讪道:“我只是跟陈老先生学了几天而已,没有正式入门。”
“那,入我门如何?”洪远孤道,“我弹琵琶,不比我师弟差。”
秦嫣惊喜道:“可以吗?翟郎君说过,要带我去北海门的。您是他师叔,也住在北海门吗?我可以日日向您讨教。”
洪远孤道:“我也常住北海门。”
一老一少说着话,便放松了对翟容他们刀阵的督点。
洪远孤回头一看,翟容他们刀法又在开始散乱,皱眉道:“我这个师侄,平日里在北海门看他似模似样,怎的到了外面如此疲懒,这圣人交给他练的阵法,也没见多少长进。”手中琵琶丝弦抡如骤雨,将那归海一涛阵法重新提纲挈领起来。翟容是阵枢,被洪远孤提醒着,手中的刀光又恢复了方才的匹练无双,带着聂司河他们一路狂开雪光。
洪远孤道:“宜郎,不能下死手。”
翟容点头:“是!”
聂司河也道:“各位武林前辈还是知难而退吧,我们也不希望双方结下性命之仇。”
年轻人们的好整以暇深深地激怒了濮初等人,赵海初狂叫道:“你们休想!”双方变成了胶着战。
洪远孤看着翟容他们迟迟拿不下战局,一边弹琴指挥着后辈们,一边对秦嫣抱怨:“他们就缺了好阵师,若能找到一个合适的阵师,帮着他们好生练习阵法,不会进步如此缓慢。”
秦嫣看着翟容他们因洪远孤琵琶声的指挥,而战斗力陡增,道:“师伯,您不是可以帮他们练习阵法吗?”
洪远孤摇头道:“叫师父。”
秦嫣愣了一愣,方才洪远孤让她入他的门,她还以为是在开玩笑,所以还是喊的是师伯。这一下子就要改口吗?
改就改!
她跪在地上:“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哈哈哈!”洪远孤笑得灰发乱抖。
外界都传他从来不收弟子,只是拿着师叔的徒弟带过来教一教。其实是他心系天下,没有什么时间来认真教徒弟。不过也收了一个,就是翟羽。翟羽在唐国身份特殊,不能公开。这个小姑娘,音律天分之出众,能令人一眼便能看出,又是宜郎的媳妇,他收作徒弟,可以让翟氏兄弟安稳一些,不要为了这个小姑娘闹得结了仇。诸多原因,才让他决定了将秦嫣视作门徒。
秦嫣则对此一无所知,只觉得,这位洪远孤老人似乎挺随便的。
不过,既然他如此有能耐,今日如果能护着她和郎君过关,她是心甘情愿做他徒弟的。她也答应郎君,以后要生活在北海门,到时候照顾照顾郎君的师父师叔,郎君一定会觉得,娶她特别值得。
秦嫣问道:“师父。”
“诶!”洪远孤发现,被一个声音甜甜,长得杏眼樱唇的女孩子这么叫着,居然是一件很称心的事情,笑眯眯应道。
秦嫣道:“你能否帮助我家郎君,将阵法再提高一些?他还想入西域灭星芒教。可是我看着他似乎还很不足。”她知道翟容以后还是要离开她的,他武功高一些,帮手强一些,她心中就安定一些。
“师父这不是在教着他?”
“您是在拿那几位先生,给郎君他们喂招?”
“不错,你看看,还能看出什么门道来?”
言语来往,一老一少,已经“师父”长,“师父”短的,显得一见如故亲密无间。翟容的判断没有错,洪远孤对于秦嫣这种音律天分过人的孩子,天生就有惜才之意。
秦嫣问道:“阵师不是西域秘术吗?为何你们中原武者也要用到阵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