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还要谢谢你?”长清也夹了一块菜放到秦嫣的饭碗里。秦嫣隐约嗅到了火药味, 为了缓解两人的暗枪冷箭, 也迅速吃掉。
翟容看着她塞得鼓囊囊的腮帮子,打消了继续给她加菜的念头。
长清则看着面前摆放着菜碟和碗盏中,无论荤素小食, 只要是热的,都是蒸出来的。翟容命人,事先攒了这些菜肴在地下冰窖之中,然后拿上来放在灶头上, 架了火、放了个大蒸屉,蒸了这么一桌子菜来。
长清先生道:“你就没个随从,还要让我妹子亲自动手做饭?”因那冰窖比较狭小, 以往都有身形较小的下人做这件事情,如今,将菜扛出来的是秦嫣。翟容进出不方便,歪靠在冰窖旁边的一张长胡凳上, 指挥着秦嫣一趟趟爬下去将菜取出来。
“这也没什么,君子远……”秦嫣“庖厨”两个字还没吐出来,就被长清一筷子打在手边:“食不言寝不语。”秦嫣低头,继续扒饭吃。
在沐室中,因为不曾当面对着长清的脸,她可算是胆子可以包天地了,勇敢地承认了,自己与翟容已经迫不及待地“勾搭成奸”,随时随地可以“狼狈为奸”。
待到走出沐室之后,没了那门板盖着脸……
唉,到底底气还是不足的,被长清说了一顿。当然,既然她一肩担下了此事,长清奚落责怪的人,当然就变成她自己了。
翟容看着隐约好笑,若若先前跟他相处的时候,也是这么又是怕又是粘得很紧的样子,原来她喜欢男人凶一点,这一口是长清先生“教”出来的。也难怪,若若那一身本领,和颜悦色、温厚善良的男人可没法“教”出来。
小插曲结束,长清回头对他道:“翟郎君,你在为我们兄妹扫什么尾?”
翟容说:“看看有没有跟踪你们的人。这片河谷里,雷暴天气四季不断,连成群的牲口都很少。这片魔鬼谷,方圆百里没有牧民和住户。方圆五十里地,我都派了人在排查,只要有活物移动,我们就能发现。通常来说,如果三天没有人追过来,说明星芒教对于你们的追踪已经失效了。”
“你这是随口所说,还是有所依仗?”长清对于反追踪的这种经验,还是挺感兴趣的。他如果当初有着这份能力,就不会落入黑狐王的手下,更不会被星芒教的牧刀人挟持那么久。
“这不是我自己根据大致印象得来的经验。”翟容道,“在唐国,我们称呼其为‘大案牍术’。”
“这是什么?”长清微微侧过身子,他的肢体语言显示了他对于翟容话语的关注。翟容微笑地看着他,不再带着一脸责难的神情,将若若唬得战战兢兢的。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若若所谓的“战战兢兢”,通常是装出来的。她已经习惯将自己打扮成一个一脸慌张、胆怯的小姑娘。这种缩脖子、缩背的模样,是她的一层保护色。
不过,自己的媳妇,还是要护着不让她当着自己的面,挨长辈骂啊。她皮厚,那是她自己的事。
当下,翟容开始笑吟吟跟长清聊了起来。
唐国有智慧的人,在长期与人作战中,发明、采用了这种“大案牍术”,可以用在处理各种事务上。
比如,在提高唐国密谍人员的反追踪能力这一项,他们将数千追踪案例归总在一处,进行了详细的数据对比,得出了许多规律性的结论。从而对进入西域的密谍进行专门的训练。
翟容就是受着这种训练的。他能够准确说出,活体之人的追踪,在什么情况下,基本可以确定这一次的跟踪是失败了。对于一些如何一步步突破审讯对象的内心防线,获得有效证据,他也都有完整的体系相对应。
翟容就是以这些规律性的数据总结,这一年在西域悄然改变着许多小邦国、小部落的命运走向,从而缓缓渗透入西域。准备在有朝一日,这些力量会经过某个合适的通道,成为一只扭转西域局势的无形巨手。
这些数据的制造者,就是一年前他进入沙洲那个漆黑宽大的庭院时,见到的那些忙碌得额头流汗的唐国读书人。他们不会武功、甚至不通官场,但是都有一双过目不忘的眼睛,一个聪敏的头脑。他们埋首案牍,将各处密谍送来的讯息,经过加工处理,给深入危地赴生死的前线之人,提供了大量的保护和支持。
这些日子,他带着白鹘卫,四处刺探的情报;他与西域沙匪或结交或鏖战,所获得的一手资料,都在这些大案牍术的执行者手中,慢慢变成了他如今可以使用的利器。
翟容耐心地跟长清先生解释着,同时又拿着当初长清先生给他递送过来的讯息,一样样跟他条分缕析地进行着商讨。
长清越听,双眸中的亮彩愈盛。
这正是当年,他和李承安想做的事情。李承安并非是隐太子的世子,继承王位的可能性并不高。是以,他们都将目光投在了唐国平定中原之后的最大隐患——西域诸国之中。长清来到西域,也是想做这样的事情,可惜壮志未酬,扼腕而叹息。如今,他看到,已经有人足以替代他,唐国那些种种介入西域的密谍方式,令他听得如痴如醉。
翟容也是有选择地告知他一些。
比如大案牍术这种,没多少秘密,完全是靠唐国的财力堆砌起来的方式,他就说得详细一些;又比如说,关于楼兰圣道那些特殊材料的提炼、使用,这些涉及到工匠技术方面的内容,他也会说得绘声绘色,吸引地长清欲罢不能。至于真正深入西域的那些杀人手段,刑讯逼供,阴私勾当……那就不会露出一分一毫。
随着翟容的描述,长清重新看了看这块地方。
魔鬼谷的闪电雷鸣,从浩瀚长云上,直贯天地。一道道豁亮的细线,仿佛天地间的连接一般,一次又一次,随着令人心惊肉跳的巨响,炸在城堡的的头顶。
若不是附近都是山壁石墙挡着,几乎要怀疑,这座城堡会被这些天雷之怒炸个粉碎。
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之下,长清知道:翟容手下的人,正一个个蓑衣笠帽站在黑暗处。他们散布在古堡方圆五六十里的藏身之处。长清还知道,他们手中拿着琉璃长镜,如同暗哨一般要看着远处。他们手中的镜子叫做“千里镜”,是以一片凹镜与一片凸镜以青铜圆筒裹成的,可以将远处的事物放大数成。那青铜圆柱伸出障碍物,可以保证这些承启阁的官员们,躲在掩藏物下不被发现。
“这三日,我们就在这里休息。”翟容看着夜深了,道,“若是确定你们已经脱离了星芒教的桎梏,我们再做打算。”
风雷交加中,那紧紧关着的门窗上,被密密骤雨砸得不停不歇。
翟容说:“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三个人,这三日就睡在一个屋子里,我会放好屏风的。”说着,他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一个壁橱里,取出一架浅浅的白绢屏围。放在一张卧榻前。他看着长清道:“先生,你来安排一下我们这几天的睡处。”
秦嫣睁大眼睛,如果单独自己睡一间屋子,以郎君的性子,肯定晚上会来陪自己。看这情形,这在沐室中“一顿”,居然是到此为止了?她总不能在哥哥面前,还如此轻浮地跟郎君上演“全武行”吧?
秦嫣落寞到垂头,默默地对手指;长清则显然是满意于这样的安排了。
而且,在方才那一番长长的谈话中,翟容说了不少他感兴趣的内容,他对翟容的好感已经不知不觉提升了许多。当下站起来,安排秦嫣睡到最东面的靠墙处,以那个屏围围住她,自己睡在西面的墙。意味深长的看了翟容一眼,让他睡到了两人当中。
翟容晚上倒是睡得安稳,练武之人也没睡多久,他睁开眼睛。
屋子里虽然是暗的,但是因不断有闪电,时不时屋子里还是会闪亮一番。他看到长清先生躺在被褥之中,眉头为皱显得很是焦躁不安。他听秦嫣说过,哥哥很少能够睡得舒坦,这也难怪,他总是处在那些环境之中,心中难免不安。他看到他的双唇蠕动着,似乎在念经,过了一会儿,又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长清终于在风雨倾盆中熟睡了。
翟容回头看白绢屏围,因为有哥哥管着,秦嫣似乎很安分。就在闪电豁亮的时分,他看到一只小手紧紧贴在屏围一侧。五指分开,显然是故意贴在那里的。翟容将自己的大手,与那手影手心相对。
闪电一阵阵从屋子的窗口滚过,丝绢屏幕上的两只手贴在一起,翟容想起当年她在蔡玉班玩皮影戏时候的情形。和她隔着那薄薄的白绢,对起了手指玩。你顶过去,我顶过来,将个可怜的屏围闹得摇晃起来。
“咳!”长清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咳嗽了一声。两人连忙松手。
这三日过得很快,只是这魔鬼谷里的气候,阴晴变化突兀得令人头疼,时而天朗气清,不见半点云彩;眨眼间便罡风怒起,四处都是胡乱砸过来的雨滴。
稍微走得慢一些,从地窖的出口拿了食物出来的秦嫣,转眼就被一场突如而来的骤雨,砸得懵了。她举着一堆结着冰块的食物,真是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两日,翟容和长清哥哥两个人,时时促膝一起谈话。双方将彼此手里,能够交换的讯息都交换了一遍。秦嫣则时常被他们差出来做家务。早晨的被褥要她整理;一日的膳食也要她从地窖里拿出来;长清哥哥自从到了这里,已经恢复了他原先在唐国形成的沐洗习惯,再简朴,也会有一两身衣裳需要浆洗一下……
此刻,秦嫣手中端着凉得不断冒白气的食物,被一场大雨砸得晕头转向。忽然头顶的雨停了,她定睛一看,郎君撑了一把伞站在她身边:“知道这里天气不好,也不知道带个伞。”
“想着就几步路嘛……”秦嫣也觉得不好意思,不过是做些粗活,还要郎君过来为她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