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嫣忙竖起手指,模仿他的语气:“郎君,我也给你立个家规。”
翟容竖起眉毛:“你给我立家规?立什么家规?”
秦嫣悄悄指着门外:“家规第二条,若有长辈叩门,要守孝道,有规矩,迅速整衣出迎。”长兄为父,在唐国,翟羽和长清都是要列入长辈的。
翟容听出她满心讨好长辈们,取笑道:“嗯,再加一句。若是平辈,我们直接打出去!来,低头,我帮你挽发髻。”
秦嫣道:“你头发也散了,等我的挽好了,我帮你梳头。”
“嗯,好。”
说话间两人在小屋子里悉悉索索了一阵,双双理好了衣衫。
手拉着手走出小屋,进入一间小茶室,翟家主、洪远孤和长清坐在小茶席后面,齐三娘也在。这间小茶室四面也是白绢糊墙,灯火也点得晦暗,翟羽还在这里预备了简单的茶具,长清他们正在喝着他中原带来的大叶茶。
看到他们走过来,翟羽分出两盏,开门见山道:“宜郎,本来今日说好不打搅你们的。”
“那哥哥为何又来敲门?”翟容也口干舌燥,拿起来喝着。
长辈们都无语地看着他,如果是跟小娘子好生端坐着,两个人靠在一起,看看风月,聊聊情话,他们当然不会来打断。可是这小子,直接提槍上阵,直捣黄龙。
长辈们互相看了一眼,翟羽道:“先让三娘子来跟秦娘子说一下。”
承启阁的女官齐三娘便挪到秦嫣身边,低声对她耳语起来。秦嫣听完,面容红得能滴出血来。翟容看着,说道:“若若,你别慌嘛。”秦嫣越发慌得,直接躲到三娘背后。
“若若,我很像一只吃人的老虎吗?你总是动不动这边躲、那边躲的?”翟容笑着去扯她的衣领,要将她如一只猫儿一般,从齐三娘子身后拖出来。
齐三娘看到这年轻人,对自己媳妇真是太爱动手动脚了,拦着道:“翟大人,让属下服侍小娘子先去喝避子汤。待会儿凉了,药效会变差。”她正色道,“那汤药难得喝一回是不伤身子的,若是时常喝,小娘子以后还是会有损伤的。”
翟容听得出,他们是在责怪自己太贪急,如果让若若贸然怀孕,恐怕会坏了大唐打压星芒教的计划。他叹口气,转头看着若若,她正红着两块面颊,在齐三娘子的看管下,喝着一碗褐色的药汤。
翟羽道:“你说过,只是要个名分,好去见秦都督,怎么又做这逾矩之事。”
翟容撇着头:“没忍住。”
秦嫣被药汤呛得,咳嗽起来。齐三娘子抚着她的背,抿着嘴在笑。
“明日就成婚了,就是大人了,说话还那么孩子气。”翟羽也笑了,宜郎这两年强压他一头,行事老辣疾厉地都令他忘记了,自己兄弟也就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人。
如今,他跟自己小媳妇在一起,倒是恢复了一点两年前的纯良模样。翟羽也不忍心过多苛责他,说道,“秦娘子是摩尼奴,这件事情已经差不多可以确定了,但是,星芒教方面对她如何态度,我们都还拿不准。也许,她可以平安进入唐国,过上安乐的日子;也许,摆在你们的面前是一场恶斗,所以,你如今有些事情只能节制一些。”
翟容依然撇着头在看若若,每一次提到若若是摩尼奴,他都觉得心里丝丝作痛,她如此无辜,如此努力地想要好生过些安定的日子,可是,星芒教的阴影总是追在她的身侧,令人想起来就齿寒。两年前,他曾经对她说过,在她的眼睛前,有一大片阴霾,他要替她撕去。让她从此以后,眼睛里只有他。
可是,如今这片阴霾似乎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了……
翟容修长的手指,缓缓捏紧了拳头:他一定会!一定能将她面前的这道黑影,从她的人生中驱逐出去!
秦嫣忽然开口了:“翟家主,我想问一句话。”
翟羽道:“你说。”
秦嫣说:“如果,星芒教不会来追我,那么此事就这样结束了。我会好好呆在中原,过隐姓埋名的日子。如果,星芒教能够有法子,再度盯上我呢?”
翟羽说:“我们已经在你与长清先生身后布起了肃清的网络,目前来看,并没有这样的踪迹。”
“摩尼奴应该是非常难以修炼成的,”秦嫣摇头道,“我曾在扎合谷,见到好几个因修炼不成,爆破经脉而死的小刀奴。流落在外莫名死去的其实更多。就连我自己,也数次走火入魔,几乎无法生还。”她想起自己与翟容第一次从敦煌城墙上翻出去,她在月牙湖边,就入魔渡玄关之中。若不是郎君正好赶到,惊醒了她,也许,那一刻她就已经与那些惨死的小刀奴一般,莫名身亡了。
秦嫣道:“如果,星芒教能够重新追踪上我,我愿意以身为饵,帮助你们找出扎合谷,找出那些牧刀人,将他们斩草除根。”
此言一出,整个屋子里,一下子毫无声息。
翟容也露出震惊的表情:若若的这句话,虽然说得很粗糙,可是与他当日在西域做了很多调查之后,与大唐天子所设想的,简直不谋而合。
翟羽和洪远孤,也不曾想到,这个小姑娘,有如此的心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长清的心情最难以言喻,他是如此矛盾彷徨,他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够躲入中原,再也不受到星芒教的迫害。可是,以他对于扎合谷牧刀人以及老巫的了解,又知道这里面不是如此轻松的。至于嫣儿那句“愿意以身为饵”,他想过,只是,不舍得……所以数次都含在口边,隐忍不发。
如今,妹妹自己发现了,她自己提出了这个设想,长清轻阖双眸:嫣儿,你何必如此敏锐呢?
齐三娘子是整件事情接触最少的,听到姑娘如此孤绝的肝胆之气,不由脸上露出钦佩之色。
众人都在错愕、惊讶又感动之中,一时无语。
翟容则先恢复了平稳地心态。
若若会说出这番话,他是不意外的。
两年前,为了救丝蕊,她宁愿被人识破也要扑倒在讲俗台下;夕照城上为了救他,她义无反顾钻上了城头;为了救自己的兄长,她放弃了他,走上了去茫茫天山深处的孤独之旅……
在杏云林的翟家别府中,若若要返回扎合谷之时,他怒而收回给她的聘礼,过后很快被她劝回去,并非是他真的耳根子柔软,容易被好话所蒙蔽。而是他也认可,长清哥哥是不能丢下不管的,这是若若的救命恩人。他并不是在生她的气,更多的是在恨自己,没有能力在这件事情上帮助到她。
从那时起,他就清楚。
无论他们两人相隔多远,于大是大非上,他们向来彼此心意相通。
翟容笑了笑,捋捋自己微湿漆亮的头发:“师叔、兄长,我挑的媳妇,很合你们心意吧?”
翟羽和洪远孤都没有说话,半晌,洪师叔道:“宜郎,我徒弟你要好好护着。你要弄丢这个孩子,不要再回北海门见我。”
“师侄明白。”翟容一躬身:“那,明日的婚仪要全部拜托兄长了。”
“你放心。”翟羽说。
翟容向众人行个礼,拉起秦嫣的手:“时辰不早了,我们要去睡觉了。若若,你跟你师父、两位兄长,还有齐娘子道个别。我们回屋去。”
“诶?”秦嫣看着他握紧自己手腕的铁指,又要一起睡?不是不能再亲热的啊。齐娘子方才也警告过她了,避子汤不是可以当酪浆喝的。在她耳边低语,提醒她要留神自己的身子,莫一时糊涂,铸成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