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自己进入扎合谷之后,也是一个汉字也不认得的。
卢直道:“不过,可能是有武将血统吧?这秦十三娘子的武学天赋却十分出众。”
“哦?”翟容再度看看秦嫣,他教她轻功,知道她不但接受能力特别好,还非常能够承受训练之强度。据她自己所称,也是说自己武功天赋过人。翟容问道:“那才五岁,如何看得出来?”
“那时候我快十五岁了,又是专门跟着义父学武练剑的,所以也算是有些功底的。但是,每回秦小娘子不愿意认字,将她弄烦了她必要逃走。在花园的假山、亭台上跳来跳去,我和几个家仆一起追,追得都觉辛苦。秦将军一直说,这小娘子万万不能让学武,否则不知闯多少祸事出来。一定要让她绣花习字,可是小娘子就更不愿意了。”卢五郎十四五岁之前,接受的是卢氏一族的诗书教引,只能算是文弱小书生一名,降服那到处乱蹦的小丫头,着实艰难。后来,武艺渐渐练成,才能够从容应付十三娘。
卢直道:“我父亲来做客时,还跟义父说笑话。将门出虎女,以后让十三娘做个女将军。逐鹿天下就靠她了。”
翟容笑得身子微微发颤,被秦嫣狠捅数下也无法克制。
他眼前出现一个穿着唐国襦裙的小女孩,梳了两个小抓髻。挽着裙子在假山上,腾挪跳跃,从水榭翻身过月洞门……他忍不住又回头看秦嫣,笑得眼睛弯了起来。
秦嫣气得连连摆手,皱眉示意:肯定不是我了,我一看就是个很乖的人,好不好?
卢直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来:“我今日来也是为了此事,看看能否帮助小娘子回忆幼时的记忆。”
翟容看着他小心地从锦囊中掏出一张叠得齐整的黄绢画纸。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副笔法老道的山水图,皴擦洒脱自如,草木生机蓬勃。翟容兄长为河西巨商,翟家也是官宦子弟,眼睛里是见过好东西的,他说道:“这是展子虔先生的画?”秦嫣头凑在他的身边看着,说:“画得真好,比莫高窟擅长画净土的黄先生还好。”
翟容跟她解释:“莫高窟的画师是工匠出身,展先生是前隋的朝散大夫、帐内都督,他的画是士子之画,完全不同的品次。”
他全部展开,只觉触目惊心,那舒缓如春的画纸上,不知被谁胡乱涂鸦了一张脸。那脸面画得歪鼻子破嘴,细长的脖子挑着个头,不知有多丑陋。他再次将目光转到秦嫣身上:十分明显,这是当年十三娘的手笔。
秦嫣满脸通红,无奈摆手:我不是那秦十三娘子,我不认识她!
翟容将手中的画凑到秦嫣面前:“若若,你画的这是什么人?”
秦嫣躲避着:“我如何知道?”
那小十三娘实在恶迹斑斑,跟她这种温柔贤淑,性格乖巧的大娘子,完全无法联系起来。
翟容逗她道:“早知道你如此顽劣,我就不娶你了。”
秦嫣怒道:“我们家规第一条你忘记了?不得悔婚、不得和离!”
翟容低头看着画,越看越好笑。
秦嫣对着那丑陋的画,再次重申:“我不一定是秦家娘子!我画图很好的!佛脸开相都很好!”长清哥哥平日没事就会在石壁上画佛像,她有空也跟着画,时常被哥哥称赞。秦嫣双手抱在郎君的胳膊上,摇着道:“真的!”
翟容将绢纸重新叠起,递到卢五郎手中。
卢直微笑着收回自己的画,对秦嫣道:“秦娘子,卢某如今还不能确认你是十三娘。有朝一日能够确认,我会将此画原物奉还。”
翟容抬起眉:“那鲁将军说的证据,就是此物?”
卢直说:“正是此物。”他道,“当日,十三娘说,这是给我画的小像。”
那一年,秦都督好不容易邀请到了历游青州山水风物的展子虔先生到自己宅中。故献公是青州儒士,展子虔乃前朝名家,双方交谈互相合契。
展先生一时兴起,为秦府留下了这份山水小品。
一日,秦允安正在书房中赏玩这幅小作。因卢家将小郎君送到秦家来学艺,秦将军就没来得及收拾书房,忙着与亲家说话。十三娘子拉着小卢五郎满园乱钻。偷偷溜入书房去,画下了这张人物“小像”。
翟容忍笑道:“那日,十三娘可被打?”
卢直笑道:“哪有?义父疼这个女儿疼得不行,只问她为何不在其他地方画,偏要在那张图上画?”
翟容问:“那,十三娘如何回答?”
卢五郎道:“小娘子说,她的画是顶顶好看的,所以要画在这张顶顶好看的画上。然后被义父称赞有眼力,懂得品赏。”
翟容说:“若若,这说话的语气,倒是跟你很像。”
秦嫣狠狠瞪了他一眼。
卢五郎说:“十三娘丢了,秦先生很难过。”
翟容点头:“的确如此。”他调查下来,秦允安先生一直在漠北设法寻找女儿的下落。只是不知道,女儿可能已经经过巴丹吉林沙漠,流落入了西域。
卢五郎道:“这些年为了安慰义父,我也不曾娶妻。我生怕我娶了妻,他会有点失落。所以你们此番过来,我也希望能够早些认亲。如此我也能放下心来。”他问秦嫣,“秦娘子,你可回忆起什么来?”
秦嫣看看翟容。
翟容道:“她先前在星芒教,吃了混乱记忆的蕈草,需要慢慢恢复。”他说道,“至于你说的两点,六岁不识字,武功天赋好,她倒的确是符合的。”
秦嫣道:“教我认字的哥哥常说我聪明,一学就会。小时候认字时我也总觉得似曾相识,学起来不费力。”
卢五郎道:“十三娘子的武功天赋,数万人里挑一,若能得到名门师长用心教习,如今应该是很了不得了,不知小娘子如何?”
翟容道:“她误入邪教,教的路子没有内力,所以武功看起来不太高。再好的天赋,若无人及时引导,也就抛荒了。这一点恐怕很难断定。”
卢五郎点头:“希望秦娘子尽早回忆起当年的事情,能够与我义父尽早相认。”
“多谢卢家郎君。”秦嫣点头。
翟容告别了卢五郎,带着秦嫣回到军帐。
卢五郎看着那个女孩的背影,慢慢吐出一口浊气。慧娘的影子到底是烟消云散了……他初见秦嫣时,还心头狂喜,又能见到如此与慧娘相像的骨肉。他当初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当然是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的,只是因为那是慧娘的孩子,他希望可以照顾、爱惜她一生一世。
如今这个长大了的十三娘,已经满身打着别的男人的烙印,也已经离他远去了。
——说实话,若不是这姑娘已经与那神秘的承启阁年轻大人有了夫妻之实,他还真有横刀夺爱之想。
可惜,别人已经将路堵死了,一点空隙也没给他留着。
“若若,你怎么那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