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他们两丈多距离的寒林里,响起一片足靴之声,至少有数十人。
听得一个非常年轻的声音命令着:“蹲下,射!”又是一轮火碱镝箭射过来,这批箭手与唐国军队的普通箭手不同,他们的准头十分足,看着是箭矢如雨,只射星芒教徒,并不误伤秦嫣他们。秦嫣知道自己的援军过来了,然而婆娑钵的身体与她拉开了距离,她无法再去掏那只云貂了。
小小的遗憾啊……秦嫣想。
半空里,只听得那命令放箭的声音再度响起:“秦娘子,接着!”
秦嫣回头一看,一把东西向自己飞来,她连忙抄手将其握住。是一大把三棱铁箭。她方才力射刀奴之时,已经将剩余的九支箭都用完了。没想到那么快就又有了新的箭,她大喜,拿过来放在箭囊里。
带了一群箭手来接应他们的,自然就是玄甲军中的天才箭士崔瑾之。二十七郎在小可汗浮图城与聂司河分手。聂司河盯住了那个刀奴圈,最终将其毁灭了。二十七郎则绕道穆勒山谷,在那里取得了承启阁送来的火碱箭之后,重新回到西域,专门负责绞杀绿液人。
这一回,轮到他带人过来接应翟容他们了。翟容喝道:“二十七郎,你和若若比一下,谁先射中那领头人!”
二十七郎笑道:“好啊!”
崔瑾之从数十名箭手之中越众而出,踏着雪林中的黑色树枝刷刷刷地凌空冲出两丈。人在空中,弓弦已经张足,五支铁箭向着婆娑钵而去。
看着二十七郎意气奋发地五箭射向婆娑钵,秦嫣也不甘示弱,她一脚踏上翟容的膝盖,翟容会意,屈膝抬臂将她举高,同时脚步后撤,帮助她拉开与那刀奴的距离。箭术是远距的武器,秦嫣此刻离对手太近,无法充分施展。
他们两人后撤,崔瑾之前进,双双正好并躯平行。
崔瑾之和秦嫣手中的两张弓,都是承启阁特地为他们打造的强弓劲箭。箭身在他们的指扣下,松弦弹出,发出一阵阵低啸声,化作数道白芒,流星奔月一般向着婆娑钵而去。
婆娑钵连忙躲闪起来,他的内力其实比翟容低不了多少,照理还是有逃脱的机会的。
不过,秦嫣与崔瑾之不愧都是用箭的高手,互相听弦辩音,便能够大致猜测出对方的攻击意图。于是接下来的连环箭,层层交织,组织成了箭网。在杏云林,崔瑾之和崔澜生曾经在安业寺的杏花树梢上,组成了这样一片箭网,生生阻截了林朗先生他们五六位中原高手,让翟容可以脱身。
这一回,他和秦嫣根本没有互相训练过,只是,秦嫣的箭法比崔澜生强得多,崔瑾之手中上箭、松弦、出弓……动作做得如同蝴蝶飞花一般。秦嫣都能一一跟上。崔瑾之棋逢对手,被她配合得十分酣畅淋漓,射出来的箭,根根致命。
秦、崔二人如此空前爆发,婆娑钵再也无法脱离他们交织的箭雨,身中数箭之后,身形顿时变慢。崔瑾之带着的其他箭手疯狂击杀着绿液人。
局势就这样慢慢控制了下来,铁箭使完,箭手们跟崔瑾之,拔出腰间的刀,与那些已经受了重伤的绿液人进行最后的战斗。
看着崔瑾之和他的手下应付对方的残兵败将绰绰有余。翟容拉着秦嫣向后几步,他们已经撑了太久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忽然,秦嫣看见了什么东西,向前跑过去。翟容担心她遇到危险,想将她拉回来,谁知道一捞一个空。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翟容苦笑了一下,继续靠在树干上。
过了一会儿,秦嫣握着一件东西,欢喜地扑到他面前:“郎君你看!”
翟容努力睁眼一看,在秦嫣手里无力垂挂的是那只曾经被他们放生的云貂!
对于那次放生,秦嫣的心中早已后悔了无数遍了。事情的危险和困难,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一环连一环的重荷令她几次都陷入绝望。如今,看到这只云貂在方才的混战中死于非命。秦嫣高兴得都快跳起舞来了:如此一来,郎君不必再被那些星芒教徒追得那般辛苦。她道:“郎君,我要回中原了!”
“嗯。”
秦嫣道:“我把它葬了去。”在她的心目中,云貂也是无辜的,若不是被星芒教利用,这个小东西还是很可爱的,她甚至一度因为它愿意与自己亲近,还想将它当做宠物养着。
“好。”翟容勉强回答了一声,压抑着胸口的翻腾。
秦嫣带着云貂去找了一块土松一些的地方挖坟。冻土地带那些积雪泥土都如同铁块一般,她的手指刚刚经过激烈的战斗,使不出太多的力气。
不远处,崔瑾之带着箭手队伍,有张有弛地与刀奴们展开战斗。经过这些日子翟容提供的情报,他们对于星芒教徒各种刀奴如何应付,已经颇有心得。
秦嫣则快手快脚地刨着坑。她将那只云貂平平地放入地坑之中。心中想,等到回到中原,她也要养一些小动物。将它们好生宠大,不能像这只小云貂一般,为人利用死于非命。
她见崔瑾之那边局势控制得很好,索性定心从旁边取了跟小木块,插在这个小坟茔上,双手合十给这只命运跟她一样可怜的小云貂,念了一段往生经。翟容靠在树干上,看着她念经。秦嫣念完经还抬起头冲他挥挥手。
一个人擦过秦嫣的身边,迅速走向翟容。
秦嫣抬起头,见那人披着华丽的狐狸皮毛领大氅。满头长长的卷发,一双眼睛是带着深蓝色的灰眸。他的额头发带、身上衣饰都装点着宝石、绿松石和琥珀石。以鎏金兽牙纹的银丝连缀,奢华到有点轻浮。
翟容看到这个人,顿时面色大变。
秦嫣刚想站起来,只见翟容猛然抬起脚,窝心脚重重踹在那男人胸口,踢得对方倒退了数步,满身华贵的衣饰被他踹得哗啦作响。翟容还不罢休,口中骂道:“你来干什么?混不混蛋!”
那人被他踢得倒退之后,骂了一句:“至于吗?”他的虎纹嵌口大靴在雪地上滑了一下,重新稳住,猱步向前去还击翟容。两个人连骂带打,双方都是电闪鹄落,秦嫣根本没机会插手,甚至隐约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并不是恶意相搏。
那褐目狐皮华服的男子到底比翟容这种强弩之末之人力气大,一把将他按翻在雪地上。拔起拳头要揍还他。
翟容的头跌在雪地上,脖子梗了梗,竟然吐出一大口血来,将他蒙面的麻巾都弄湿了。
那男人忙收了拳头。他拉走他的面巾,揉开他的头发看看脸色,大吃一惊道:“伤那么重!”
秦嫣看出对方与翟容是友非敌,也就不管他了。跑过去看翟容,这些天她也知道他一直在硬撑,大约那只云貂的死亡,令他终于全身松懈下来了。她拿雪擦掉一些他脸上的黑粉,面白如纸,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被翟容踹了一脚的华服男人,抓起他的手腕摸了一下脉,翻了翻他的眼皮。
秦嫣忧心交加正要问话。只觉得身后什么人过来,将她的脖子一把勾住,一个声音嘻嘻哈哈道:“啊诶,秦娘子你的箭法真好!你我才是绝配啊!”秦嫣一扭头,是崔瑾之夹着她的脖子,得意洋洋地在说话,他已经将那些刀奴都干脆利落收拾成为了尸首。
华服男子将他一巴掌扇开:“你小子找嘴抽啊!小容儿的媳妇都敢调戏。”
“……”崔瑾之受了杨召哥哥的误导,一直以为翟容和那小姑娘不过是玩玩的。世上尤物那么多,盯着一个干瘪的小女孩作甚?方才与秦嫣并箭射刀奴,十分过瘾。自己如此气势大开,将对手压得头也抬不起来,正在痛快中,便有些不顾体面了。低头一看翟容躺在雪地上,也唬了一下:“怎么了这是?”
“问题不是太大,太辛苦了。先撤离此处。”华衣狐皮男子回头叫道:“阿忠,快来将容公子背起来。他有内伤,手脚轻一些。”一名脊背宽阔的男子走过来,弯腰蹲地上,狐皮男子将翟容扶起来放在他身上。狐皮男子继续教训崔瑾之:“你小子规矩一些,这媳妇人看重得很,小心他卸了你手脚。”
崔二十七郎一脸不服气:“有这么严重吗?”
秦嫣骇然又意外地看着对方,这个人从打扮上可以看出是个焉耆贵族。这没什么令人惊讶的。她惊讶的是,他一会儿称呼翟容为“容公子”,甚至索性叫“小容儿”……这称呼亲热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一副带头大哥范儿,教训起崔瑾之来。
翟容在西域还是处在隐名埋姓之中,脸上也都基本涂着黑油,不让人将他的面目认清楚。这一路上的合作者,除了白鹘卫等特别亲熟的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翟容的真名,这个人却能知道翟容的真名,这是个什么人?
她正在发愣,那人仿佛刚留意到她似的,草率地一行礼:“弟妹好。”
“你、你好。请问公子如何称呼?”秦嫣用焉耆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