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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陆孤鹿荻这几年,活得非常焦虑。
她是处月部落前任汗王,步陆孤以节的大女儿。早些年,父王连娶数回妻子,都不得生出其他孩子,为了稳定部落里的军心,遂将她自小以男儿教养。
六年前,父汗的第七个妻子终于为他诞下了一个小王子。步陆孤以节和她都非常高兴,弟弟取名步陆孤哲荻,步陆孤鹿荻更在心中发誓要好好照顾教导幼弟成长。
父汗在世时,她生活得无忧无虑。
处月部落是西图桑十姓王部之一,父亲对她很是宠爱。步陆孤鹿荻每日带着黑头、胖鱼闲逛在各处,吃喝玩乐,日子过得轻松自在。
两年前,处月部落所在的草场经历了一次白鹅子大雪灾,死伤了一半人,牲畜也几乎都冻死。父汗又受到其他部落的倾轧,急怒攻心,撒手而去。
小王子只有六岁,步陆孤鹿荻以自己稚嫩的肩膀,担起给部落找出路的重任来。本来想着要依靠其他图桑部落,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处月部落有一片草地,名“金娑草场”,地近蒲类海,草长丰美,其他图桑王部要求他们将这片草场划归他们,才能给予处月部落以庇护。
步陆孤鹿荻知道,这片金娑草场是处月部落最后的财产,若是归了其他部落,那么处月举部为奴的日子,便不再遥远了。她自己为奴也就罢了,难道让自己的弟弟也小小年纪,从部落小特勤坠为贱奴吗?
绝对不可以!
这两年她左支右绌,各处周旋,渐渐臂肘尽掣难以为续。不时有响马骚扰掠夺他们的部落,青壮男子愈来愈少,甚至沦落到丢了一匹种马,要她这位汗王亲自去寻捕。
此刻,夏季渐渐走到了尾声,大漠上的秋天总是走得特别快。很快,冬日的寒冷,就悄悄摸入了处月部落。
草原上阴风呼号,万草伏地。浓重的乌云在长空滚卷如深色的水墨。处月部落又陷入了一次被处罗部族的军队围攻之中。
这些年,天灾兵祸之下,处月部落总人数不过七百来人,其中,精壮兵卒仅仅三百多人,余者都是老弱妇孺。
步陆孤鹿荻也算机警,获得对方即将围攻部落的消息之后,已经命整个部落的族人深入金娑草场,准备好火油火种,一旦他们这些前线部族战士无法阻挡此次吞并,便火烧草场,让葛萨部落和处罗部落的汗王,至少最近三年无法安享金娑草场!
那处罗族的领兵苏尼名叫布陆孤罗勒,长了一张焦黄的凹脸,下巴很大。他身后是数百名身强体壮的处罗军卒,高头大马在他们的□□,傲然呼哧出令人惊悚的热气。这罗勒苏尼是处罗汗王座前的一任大将,身经百战。此刻犹如恶煞一般,将鹿荻与她所带着的处月士兵,渐渐逼到了一条狭窄的山壁前。
布陆孤罗勒大笑:“鹿荻,你们是自尽求个全尸,还是让我们来成全你们?”
鹿荻派了两百名处月部青年护着部落中的老弱妇孺向蒲类海金娑草场撤退,手边只有一百多名青壮部族。
鹿荻挥舞着手中的图桑刀:“回去告诉你们可汗,我们是不会让出金娑草场半步的!”
罗勒森冷而笑:“那好,今日就让处月部落灭族以此吧。”
鹿荻双目隐约透出火光:“准备——迎战!”
那罗勒苏尼笑了一下,不无阴险地告诉鹿荻和她身后的一百名处月部战士:“葛萨部落已经有人追上了你们的族人,听说,”他手指摸了摸刀刃上的血光,“听说他们走得很慢,可能连缺兰隘口都无法到达。”
鹿荻的眸子里顿时充满了惊恐。
对方,居然探摸出他们族人的路线!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派出人手去围追堵截处月部落的族人了!
鹿荻向着缺兰隘的方向遥遥看了一眼,远处的博力漫山三峰崔嵬并立,雪海连绵……而她的弟弟哲荻小特勤,正在黑头和胖鱼的保护下,带着四百多名老弱妇孺赶去金娑草场,准备跟那些欺压他们的恶人,做最后的反抗。
如果被葛萨部落先到一步,必然会将她的部族进行残杀。而金娑草场也会完好无损地被这些畜生瓜分。
鹿荻转身对自己的族众道:“走,我们赶紧去缺兰隘!”她身边那一百名汉子亦面色发白,他们的妻儿老小已经命在旦夕了。只怕他们无论如何打马扬鞭也赶不过去了。
布陆孤罗勒仰头大笑:“什么处月部族,什么雪山之子?你们就是一群丧家犬!”他根本没打算与这些笼中困兽决一死战。时罗漫山一共有三个较大的图桑部落:葛萨部、处罗部、处月部。让处月人去面对葛萨部吧。
鹿荻他们已经听不到那处罗苏尼嚣张的声音了,他们不停抽打着身下的马匹,希望还能够抢在部族被屠杀之前,有机会焚烧金娑草场,做出自己微弱的反抗。
浦类海的蓝色湖岸渐渐出现在了面前,雪山的倒影如同白云漂浮在湖面。
鹿荻和处月部落的战士们心中猛烈狂跳,满是凄惶,只怕此刻见到的景色,是此生最后一次了。前面,缺兰隘口,亲人的安危如何,金娑草场的命运如何?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冰冽的空气中传来一阵不详的鲜血味道。血腥味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清晰,似乎只要绕过眼前的那道山梁,就能看到一片屠杀之地了。
“已经开战了!”步陆孤鹿荻和身边的战士们都目龇尽碎,手中的皮鞭将身下的坐骑狠狠抽动,疯也似地向前赶去。
血腥之气越来越浓郁,渐渐还能听到惨叫声。
步陆孤鹿荻带着处月族的精壮战士,快马绕过一个山坳,六百多名部族的亲人终于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很意外,他们没有人倒下,他们都下了马,下了牛车,数百人紧紧偎依在一起。虽然看起来这些部落妇孺很害怕,但是毕竟并没有受到伤害。
步陆孤鹿荻带着人又冲过一点,看到族人面前,果然站着一支黑压压的军队。他们怒马强弓,刀刃锃亮,似乎随便一个冲击,就能将那弱小不堪的处月部落冲得七零八落。
可是很奇怪,他们停留在原地没有动。
步陆孤鹿荻继续冲过去,她愣住了。
只见两阵之间,血尸无数,皮甲碎裂,兵戈折断……咦?方才发出惨叫,伤亡在地的,居然都是葛萨部的军卒?
怎么可能?!
鹿荻的目光转到两队人马的针锋相对处。
风烈烈,衣袂飘扬中,站着一名紫色衣衫的胡女。
她一手掌弓,一手执箭,弓拉满月、箭发在弦,指着对面的葛萨军队。
一张同样衣料的紫色面纱遮去了她下半面容貌。额头上一片凫蓝色的水晶额饰,映得她一双眸子如浦类海水一般深不见底。她的身边左右站立着六名同样乌发蓝眸的波斯男子。他们也都是箭满弓弦,跟在那紫衫女子的身后,狠狠对住了葛萨部的军队。
他们,只有七个人,用箭指着整整一支军队。
整整一支军队,就不再敢踏前一步!
步陆孤鹿荻不觉放慢了坐骑的马步,这个紫衫波斯女子她是认识的。
她身上的衣裳、头上的蓝水晶首饰,还是她帮她挑选的。几个月前她与她在木那塔小镇上分手,她说她去敦煌找自己的夫君。
为何如今她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