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容头垂在扶栏,看着若若柔软的发丝弯曲着散在脑后。他的一双眼眸中,笑得如醇酒里面添了蜜糖。就像从前一样,只要看到若若,他就忍不住想笑,身上多疼也仿佛没了感觉。
不过,待到她将那卷帙打开,他仔细看去,脸上的笑容立时开始寸寸僵硬。
石越湖正好进来,看他不知看什么风景,几乎要跌下去了,过来拉他。翟容忙轻轻嘘了一声。小石头低头一看,那个波斯姑娘在楼下,轻声道:“挺巧啊。”翟容怕他看到若若手中拿着的物事,道:“别看!”小石头当然不会打扰旁人小夫妻墙头马上的事情,笑着退到后面去:“要去叫秦娘子上来吗?”翟容连忙摇手,示意他退出去就好。
阁楼下,秦嫣拿着这卷字帖,心情激动地看着。这是郎君数年前,留在云水居的笔迹。
翟容因误以为若若已经不在世间了,而去了高昌。三年前,他在一次心情烦闷之中,一个人乔装潜回敦煌,在云水居的小阁旧址过了两夜。
翟容一个人躺在和若若曾经一起聊天、玩灯笼的张娘子小阁中,郁结难捱,辗转难眠。喝了许多酒也只头疼,不能昏沉睡去。他想起小时候教若若写的字,一时酒意发作呼来笔墨,随手在小阁的白墙上,写下了一段文字。
酒醒之后,翟容自己也怕暴露了行藏,便让人将这段字迹都以白灰粉刷掩盖了。所以秦嫣来敦煌的时候就不曾见到这个东西。
前一阵子云水居的新任老板娘为了扩展生意,对这套旧房子进行装修改建。
重新装修的时候,发现了这段被掩在白灰下的书法,顿时被其矫若游龙的书法所吸引。唐国人对于书法有着特殊的癖好。云水居老板娘便请了高人将其临摹下来,准备大张旗鼓拍卖出个好价钱。
翟容不曾在敦煌留下眼线。秦嫣却是留下的。她在处月部落的局势基本安定之后,便让鹿荻派了处月部落中机灵一些的手下,前来看着有没有翟容的消息。后来找到了郎君以后,也没有退回这些眼线。
前几天,这个教坊的老板娘在到处找书法高手拓摹这些文字之时,消息就被悄悄传开了。处月部落的人将这个事情送回部落之后,一读前几句,秦嫣便坐不住了,立即让鹿荻陪她一起过来看看。
这是郎君的文字!是写给她的,不能外传!
她得将整个都买断下来!
来到桐子街之后,老板娘已经请人摹了不少卷字帖,有部分还精心装裱成了《初识帖》。鹿荻只好硬着头皮将所有都买下来。大部分都从后门让黑头和胖鱼放在马车上带出敦煌城外,找个无人处去焚毁。秦嫣自己从里面挑了摹写得最传神的一卷,想要带回去作纪念。
鹿荻在责怪的就是,秦嫣一见到翟容的字,就眼神都直了。
那见多识广的老鸨,眼睛一睒便看出这个姑娘对这些东西是志在必得的,哪里还能多还价。饶鹿荻砍价狠如刀,也防不住那老鸨精似鬼。终究还是大出血了。高昌国给的六颗大宝石一颗镶嵌在了戒指上,剩下的五颗全砸此处了。连秦嫣身上带着的水晶首饰也一并撸了下来,充作买帖的钱。
秦嫣将摹写着翟容卷帙的纸,放在红色灯笼之下,对着光线细看。那丝帛纸纹细腻,上面的书体,临摹得跟翟容在蔡玉班时候教她的字迹,真是很像:
“初识最动心,不过少年时。
敦煌大泽水,梨花开香织。
一任侠气纵横意,鸾凤鼓上舞如弛。
风起之,云没之,夕照城下铁蹄疾;
守国之,尽忠之,震天鼙鼓正无敌。
城头年少不畏死,沙场百战难退之。
平地波澜乱云走,陌桑湖,水空逝;
笔弃墨残锦书断,山无韧,魂梦稀。
徊西域,连雪峰。
恨无消息到今朝,又是一年期;
忍难见,缟素伤,
万里生黎悲凉意,不羡刀光厉。
千叠白骨愿碎之,但求兵戈暂息之。
流光一瞬过,离愁声声催。
邀月问海潮,人去数年知不知?
青丝桃花面,常念绕绿枝。
——醉里云山梦里人,抛作枕边泪。”
她越看越喜欢,郎君那个性子,在人面前卖狠倒是熟练得很,哪里会说这种悲戚示弱之语?如今这篇东西她可要好生收起来,以后见面他再冲她耍凶,她就提醒他,背地里有多软。
阁楼上,翟容脸色发绿了。
那日酒醒之后,他掩盖过墙壁上的字迹,就不再放在心上。上面的文字又不曾透露什么事情。在高昌签署官文时,他也是改了字迹的,不会让人发现的。这篇东西,大约只有若若才能看懂吧?
如今看起来,有点,太……肉麻……了……
一种被强行裸/奔的感觉袭上心头。从容狠辣的翟容,此刻却感到一阵阵牙酸,脸色越来越绿。很想……很想找个案角一头碰死。
——这么肉麻的句子……这、这、这,也太丢人了!
第165章 影戏
敦煌桐子街又迎来了新的黎明。
这种夜生活繁华的地方, 清早总是显得特别安静,翟容感到有人进了自己的屋子,勉强睁开眼睛, 看了看面前的白衣人:“老柯?”
柯白岑撩开衣衫下摆, 坐上他的矮床,忧心忡忡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几位老先生得出结论了。”
“嗯。”
“你中毒了。”
翟容心中一沉, 柯白岑旋即安慰道:“毒中得不深。只是你先前受伤加之散功,体质被损毁了不少, 这毒会让你好起来变得很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