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秋就这么静静地想着,抱着手臂蹲在屋檐下的墙角边上,仰望着星空,看着沉静的黑夜,渐渐被阳光所取代,看着柔和的月光,缓缓变成了夺目的日光。
她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睛,搀扶着地,险些没能站稳身子,她活动了几下脚踝,这才渐渐地找回了麻木已久的双腿的直觉。
后殿的小宫人们已经起身,有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宫人匆匆提着裙摆跑了过来,画秋记得特别清楚,她好像都能看到那个女孩儿落了灰的马面裙,在阳光的照射下深深地刺进了她眼睛。
“画秋姑姑,画秋姑姑。”
画秋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小宫人:“怎么了,一大清早慌慌张张的,存心吵着娘娘歇息吗?陛下今日休沐,可还没起身呢,瞎嚷嚷什么。”
那小宫人脖子一缩,双手扯着自己的裙子:“画秋姑姑,奴婢知错了,奴婢今儿一早起来,发现同屋的薛慈沅一宿都没回来,就赶着来告诉您,她会不会……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
画秋的眼睛暗了暗,她随手指了块儿后院儿的空地,不耐烦地开了口:“一大早上的,就知道忙别人的事儿,我怎么教的你全都混忘了,还不快去给我干活?”
那小宫人哆哆嗦嗦地哦了一声,欠了欠身子,向后跑远了。
画秋的一只手背在身后,已经被捏地仿佛都能看清楚手上的血管,她也转过身,从翊坤宫的茶水儿里倒了杯茶,亲自捧着它往偏殿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直到她推开偏殿的屋门,床榻上的两个人好像还没有醒过来,可陛下终究是受过皇家正统教育的皇子出身,他略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并不熟悉的床梁,思绪还未全部回笼,就听身侧传来画秋的声音。
“陛下,时候不早了,奴婢知道您今日休沐,可这日头已经上来了,娘娘还在正殿等着您……”皇上听着她的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身旁躺着的女子嘤咛一声,也睁开眼睛转过身来。
不等二人开口,画秋又道:“不知陛下昨夜歇息地可还好?陛下昨夜喝醉了,可娘娘小日子在身上,伺候不了陛下……陛下您又……娘娘无法,只好让薛氏替自己伺候了陛下一宿,不知陛下您……”
床榻上的男子猛地坐起身来,瞪大了眼睛看向跪在床榻边上,高高举起茶盏的画秋,又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子,那是一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甚至让他觉得有些丑陋,他翻开锦被,直接从床榻上走了下来。
皇上的面色很是难看,连身旁的御前宦官都没有传召,竟然自己动手穿起衣服来,过了好半晌才听他道:“叫淑妃在正殿,好好,等着,朕。”
“奴婢遵旨。”画秋依旧没有抬起头来,她知道陛下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不会高兴,可始终都是要迈出这一步的,若是不做,只会让事情愈加糟糕。
皇帝穿衣速度很快,他直接越过画秋,径直走出了门,床榻上还躺着的那个姑娘,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呆呆地拉着锦被,目光空洞地看着陛下远去的方向出神。
画秋原本其实并不喜欢慈沅,或许是因为她长得实在是不讨人喜欢的缘故,但看着慈沅如今的模样,画秋心里终究有些觉得对不起她,她放下手中的茶盏,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慈沅的肩膀:“你放心,娘娘定会替你争取一个名分的。”
慈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好像并没有听见画秋的声音一般,画秋没有强迫她,临走时还不放心地回眸看了她一眼:“薛慈沅,娘娘这也算是抬举你了,你本是罪臣之女,是不能入宫为妃的,娘娘处处为你着想,替你铺路,拜托伺候人的身份,能做一个主子,你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
她顿了顿声音,话语里带着安抚:“你又何必在这里执拗呢?太后那里势必容不下你,娘娘愿意帮你,是咱们娘娘心地好,看你可怜。你心里也要念着娘娘,若不是娘娘今日提拔,你还是再翊坤宫后面,扫地的小宫女。”
她说完这些,转身出了偏殿,刚要往正殿走去,就听里头传来淑妃的声音,她刚要往里走,就被御前宦官拦了下来:“画秋姑娘请留步,陛下正在里头与淑妃娘娘说话儿呢,这会儿子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还是不要进去打扰的好。”
“顺公公。”画秋欠了欠身子,“我家娘娘刚刚起身子,奴婢还得进去伺候娘娘更衣洗漱……”
“哎,画秋姑娘,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呢?”顺公公眯起了眼眸,手里的净鞭甩到了身后,“你们娘娘送给陛下这么大份儿礼,陛下还不得有些私房话要与凉凉说道说道?咱们做奴才的,在外头候着就是了,何必要进去呢?”
画秋的眼眸动了动,随即往后退了几步:“是画秋鲁莽了,那画秋就先下去做事了,劳烦顺公公在此候着了,若是有什么事儿公公随时找人来传画秋一声就是了。”
顺公公笑着点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画秋的脚步走得很快,而宫中的流言蜚语,就好像她越来越快地脚步一般,在后宫之中飘散开来,陛下那日离开翊坤宫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虽说待娘娘一如往昔,可还是架不住宫中人的口舌。
听闻寿康宫那里更是震怒,砸了好几个上等琉璃杯子,按理说,这罪臣入宫为婢的女子,是不能被册封的,可这终究是陛下干出来的荒唐事儿,宫中又已经传了个遍,根本堵不住悠悠之口,寿康宫沉寂了两天,传出了册封薛氏女的旨意。
里头写的自然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套话,还一副皇恩浩荡,不计薛家前嫌的样子,将薛慈沅册封为了薛才人,就继续住在翊坤宫里,和淑妃朝夕相处。
淑妃每每看到薛慈沅这张平淡无奇,波澜不惊的脸,就会想到是自己,亲手把别的女人,送上了陛下的床榻,心情怎么会好得起来,又怎么会给慈沅一个好脸色看?
每次都是转身就走,绝不逗留的样子,慈沅也不恼,就这么被宫中所有人耻笑着,安安分分地住在了翊坤宫的小院子里,甚至连个配殿都没有,除了屋子大一些,衣服好一些,好像和从前没有半分区别,陛下也从来没有来找过她。
不论怎么样,淑妃终究是惹怒了太后,不消一个月,就香消玉殒,消失在这后宫之中,陛下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像在和寿康宫的太后做着斗争。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慈沅却迎来了改变她命运的……小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柔太妃的番外我写的很慢也很详细
其实柔太妃的故事,都可以单独开一本小说了
柔太妃是一个很重要也其实很悲剧的角色
她很好的,在沉默中,变态了起来!
☆、第77章 滑脉
因着钟徽这事儿,最后围猎还是提前了好几日结束,众人兴致冲冲的来,却忧心忡忡的回,少翊面上安慰着盈之,其实自个儿心里比谁都急。
盈之体寒这事儿,少翊一瞒就是八年,他不敢想象如果让盈之知道了这件事,会有多崩溃,不论是现在的盈之,还是从前的盈之,都很聪明,可聪明的人,往往思虑过重。
少翊就是不想她在这件事情上烦心,从而郁郁寡欢,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为了盈之留在这里,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好好保护这个女人,就不该让她有烦恼,有忧愁。
其实这八年来,少翊每每都在自责,自己统领这个国家,抬手就能让人生,挥手就能让人死,万人之上,受人敬仰,是这世间的第一人,可就算是这样,他却依旧找不到那个下药的凶手,或许真的是自己太无能,才让盈之……受了这么多的苦。
回宫之后,盈之没有大张旗鼓的讨伐恭贵人,而是就如同往常一样召见了她,倾墨记得恭贵人进去的时间,也不过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却面无血色,失魂落魄,连路都险些走不稳,倾墨没有上前去搀扶,就这么远远地看着恭贵人跌跌撞撞地出了宫门。
三日后,恭贵人悬梁于自己的寝宫内,自戕而亡,无子嗣,无宠,因着不过是舞姬出身,连父母家人都已经找不到了,草草收拾了尸体,就被运了出去。
这宫里多一个贵人,少一个贵人,与所有人来说都好像没有任何关联,也是,恭贵人本来就是个默默无闻的主儿,宫里认识她的人都很少,去了一个贵人,根本没有人放在心上。
可只有盈之知道,就那短短半个时辰,恭贵人的嘴紧得很,怎么也撬不开,不管自己是威逼还是利诱,她就清清淡淡地站在那里,用一双眼睛不温不火地看着你。
若不是自己最后搬出了陛下,恐怕她的脸色都不会变上一变,恭贵人去了,线索再次中断在这里,到底是谁,能和恭贵人还有钟徽里应外合,送了药材进宫。
她除了做这些手脚,还有没有做过别的?
盈之想的头都在疼,这几日总是隐隐地觉得头疼,刚开始的时候,以为是自己思虑过重,可后来,头痛渐渐频繁了起来,还总有一些奇怪的片段从脑子里闪过,盈之咬着下唇,一手搀扶着桌边,定定地站在原地出神。
距离恭贵人自戕,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多,后宫平静地就好像是一滩没有风浪的湖水,连一丝波澜都不起,所有人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盈之观察了所有人,可就是谁都没有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