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把帘子扯得比平时厚,热水送来,慧娘还是在帘外等过片刻,看水蒸气并不能浸湿帘子,不会透出什么,才走入帘后,解衣时慌张了,又强自镇定。默默去了衣服,解开胸前扎裹的东西,却是一对袖子。
她身上有针线,是逃难时衣服挂破自己补留身上的,在萧护身边中了大用。没到萧护身边,慧娘全用白布裹胸无人管她。到萧护身边后,浆洗内衣中的白布会让人奇怪。萧护的衣服又长宽大,慧娘手中有针,把他长袖各拆一半缝起遮在身前。
婚定文书就在袖内。
换洗衣服萧护让慧娘自己取的,不让小厮过手。
慧娘在帘后赤身飞快把脏衣袖子缝上,留一根活线头,以后用时一扯就得。再用随身小刀把干净袖子折开,迅速缝起方便遮在身前,这才蹑手蹑脚步入水中。
给她准备热水从来不少,只要有条件,至少会有两个木桶。慧娘不时添上热水,几乎洗得全无动静。
但此许水声还是有的。
帘外趴着的少帅微笑,对着帘子笑了再笑,身上明明疼,他神思却不知飞往哪里。直到听到水声几乎没有,少帅闭目本想装入睡,又微露眯眼偷看。
慧娘出来必然是湿发全挽起,衣着也整齐的端正模样。但红扑扑的面容,沁出微汗的细嫩额头,样样动君心。
少帅本来想让十三快些离开自己,免得她问伤长伤短的伤心难过。见到她初沐浴过的娇容,萧护改变主意,睁开眼睛喊她:“过来同我说说话,”本来也就想问她这些天过得如何。
“等我收拾好衣服。”十三少性子怪,自己脏衣从不让人洗。她收拾起来,喊萧北萧西把水抬走,眸中闪过难为情,却也没有办法。
女子在男儿汉的军营中,原本尴尬。慧娘还好有萧护百分照看,尴尬的事情减去许多。
“送十三的饭这里来让她吃。”萧护吩咐过,慧娘喜欢了:“我当然陪少帅,一步也不离开你。”她实在欢喜,重逢的喜悦让眉眼儿展开如明珠一般。萧护咽下要说的话,他不着衣衫的睡着,又受伤颇重夜里会要茶要水,十三睡这里多有不便。
对着这笑容,萧护觉得等十三吃完再说不迟。见她虽然熠熠,瘦了不少。挖空脑袋要补偿她,苦于现在条件不好做不到。
萧北送慧娘饭进来,萧护有了主意:“十三会做北边儿的菜,定然喜欢北方菜。给十三包顿饺子吧。”
“我要荠菜馅的。”慧娘眼睛一亮:“我弄给少帅尝新鲜。”萧护失笑:“近四月的天气,还有荠菜?那不是春天的东西?”
“有!我和萧北在外面野地里睡就看到过。”
萧护心中一痛,唤慧娘端着碗到身边,温和地道:“看我给你出气!”张守户,哼!心中又飘过一个人来,大帅邹国用!萧护眸子沉暗下来,一副沉思状。
碗里面是肉汤,烫手端不住,慧娘就把碗放在床沿上。铺的有地毡,坐在萧护床前地上。觑觑萧护脸色一般,小声道:“也不是一定要收拾他,”
可怎么收拾?萧家携家带口还吃皇帝饭,不像慧娘一个人无牵无挂,报完仇后一走了之。萧护被她扯回神思,能明白慧娘的意思,为解她心怀,故意笑得好看些:“这你不用管,反正以后,再不让你离开我。”
“我要回去看干娘。”慧娘笑嘻嘻。在她眼前的萧护又瘦又憔悴,慧娘着实悲痛。可对病人,总要说开心的话才对。再者重逢了,打心眼儿里喜欢。
萧护微笑:“我和你一起去。”忽然板了板脸,慧娘才问怎么了?萧护一本正经:“我陪你看过了,你就得跟我回家去,你是我的小厮。”把小厮二字拖得长长。慧娘被提醒,把放袖子里的小印给了萧护,那印着他血迹的字“此乃十三”,慧娘不情愿给他。
离开萧护的日子,慧娘就多看这两件子,每看一眼,就恨不能重回萧护身边,哪怕丢了命,她也情愿。
这就不吃了,在萧护手指上找伤口,泪珠儿要滴,颤抖着问:“疼吗?”古语说十指连心痛,自己狠心咬出血,那该是多强大的神经,和多迫切的关怀。
萧护还是微微笑,手指动几动想抚摸她面庞又停下。十三红晕如醉,肌肤却看出来黄了,想来野地没好生睡。
再看别处,见她发髻滴水,命慧娘:“快吃完回自己帐篷散开发好过好过,我这里不必陪。”
“啊?”慧娘愕然!双手捧着碗红了眼圈:“为什么不要我陪?”
萧护恨不能把心掏出来,不是不让你陪,是这几天你实在不方便陪。怎么陪?要便溺全需人扶,你在这里怎么弄?
好在他虽情醉,却素来是拿主见的那个少帅。知道十三挂着自己伤,和她说不清楚。当下板起面庞:“这几天你歇着,快吃!吃过出去告诉伙头军吃什么馅的饺子,不累弄几个来给我。”慧娘倔上来,往后坐几步,边吃边道:“我就不走!以前都是我,萧西萧北早就生疏了,为什么不要我,你……”泪珠儿挂眼睫上,还吸溜着吃饭,泪珠儿似滴不滴,眼看要滴碗里。人带了哭腔:“我还没问你,那天,为什么让我走,为什么不要我?”
“不要你就不要你了,还问什么问!我带伤,还听你罗嗦!出去吃吧,今天不必进来!”萧护虽然心疼,虽然不舍,可自己是个光身子啊,他冷下脸。
慧娘气得更要哭,待要问他,他有伤应该休息。慧娘一口气留在心底,抹着眼泪端着碗出去。
萧西见他出来,赶快过来:“隔壁帐篷就是你的,左边那个可是我的。”见到泪眼,贫嘴萧西吃吃,再对还晃悠的内帐帘子看看,当然要哄慧娘:“少帅挂念你,就骂你几句,你别哭了。你哭,少帅怎么能养好伤。”
慧娘拔腿出去了。
萧西是个好奴才,十三少和少帅置气白眼都要劝,怎么能看着不管?轻手轻脚进来,见萧护在出神。
“十三少命苦,少帅有伤,何必和她生气?”萧西低声下气,萧护啊了一声,道:“哦,让人包饺子给她,大帅送来的有好吃的,晚上弄好了分一些送过去。”他又自在出神。
萧西见不是生气,松一口气出来。萧护身上疼得厉害,半昏半沉入睡。慧娘在帐篷里生了好一出子气,别人想着他回来必定少帅寸步不离,伍思德等人虽想他说说话也知趣不喊。晚上吃过饺子,坚决不分少帅的东西。手端着送来,自己心里挺舒坦,我是还东西来的。
遇到从她到军营中,开天劈地头一回的稀罕事。
萧北对她笑,快步拦在内帐帘前,笑嘻嘻:“十三少你等着,我回少帅。”萧护在里面听到,抛出一句话:“不必进来!这几天好生休息,只营中呆着不许出去。”
一头冷水把慧娘从头浇到脚!
几时萧护这样对过她?
她手端着碗愣了半天,萧北只陪笑。慧娘忽然把碗往他手中一塞,转身就走,去看伍思德等人。
姚兴献已醒,大家都在这里挤了一帐篷。见慧娘来咧开嘴:“十三少,你还在真好。”十三少的好与坏,已经快成玄武军所有人的脸面。姚兴献招手:“过来让哥哥看看,十三少还没娶妻,可不能少了什么。”
军中开荤笑话本正常,伍思德瞪了他一眼,敏捷的给把离姚兴献不远不近的一个人赶起来,让慧娘坐了,再把旁边挤着坐的人全扯开几步远,独慧娘坐在那里。伍林儿喝彩:“就是这样!我家十三从来不爱和人太近。”自己太喜欢,过来就拍慧娘肩膀。
伍思德把他一把推开:“少帅最嫌你这一出!”
本是疑点重重的一个入座,把少帅提起来,人人黯然神伤不想别的。姚兴献自责:“是我没把住性子!老帅当年总说我性子不好,我从没放心上过,如今想来,要是我没出事,怎么也能护住几个。”
鲁永安觉得自己过于自傲,这姚将军才是真正傲气的一个。
“苍蝇面皮,好大!”伍思德骂过他,咬牙切齿:“依我说,不能让易平湖和他的人自在!”易平湖不敢回来,还留在朱雀军中。本来邹国用扣着他看风向,是给萧护放个人情还他?还是给张守户?
但张守户太心急屡屡来要,易平湖也屡屡要去。
邹国用也恨张守户,见这两个人你来要我要去,当然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