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唉,”邹国舅叹气,对妻子转过面庞:“他对我说小国舅请萧护没有好意思,也有意见见萧护,我说不要惯坏他!萧护这个人,傲得眼中没有我,太子才说不见!这么个人,唉,昔日汉高祖得天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
邹夫人内宅里妇人,最不爱管的就是外面事情。见丈夫说,勉强陪着:“那太子的意思,是还要他?”
“要,怎么不要。”邹国舅头疼。这不是对敌作战,萧护也不是敌人,要是不要,萧家根基深,也不是一刀斩得来的。只能磨着他,将就他,引导他,再教训他。
邹夫人走上来,给丈夫轻轻揉额头,心疼他,话就更多:“好容易回家来,多保养。上有皇上和太子在,国舅不过是个办事的。再说萧护,老三会过一面,说人不错。为着一个寿昌,弄得人怨天怒的,何必?”
邹国舅听到“国舅不过是个办事的”,一笑,又听到为寿昌天怒人怨,想动怒,额头上夫人手指到处实在舒服,又想夫妻经常分开,夫人是个紧关门常闭户,轻易不和外面人走动的人,对于别人眼中权势滔天的国舅来说,倒减去不少非议。
再说夫人讲的,也不冤枉事实。
国舅更难过了:“这不是,想给寿昌找一个她称心的。”邹夫人笑了,多年夫妻,难得在国舅嘴里听到一句实在评论外甥女儿的话,邹夫人手上更体贴的揉着,话放柔许多:“我不管政事,也不管人家的事,不过看到今年,国舅呀,你为外甥女儿看,可不能由着她挑。你想想,寿昌还小呢,”
“对对,她还小。”这是邹国舅最喜欢听的一句话。
邹夫人是有意往国舅痒处搔,才说外甥女儿小,再笑道:“长辈们不拿主意能行?给她从上往下,挑一个吧。”
从上往下挑,夫妻两个人没有一个提皇子的。把皇子们撇开,郡王们也撇开,同是皇族血脉。几家侯爷家一个一个往下去,找出来好几个。
“张大帅家的小四?”邹夫人先提的,邹国舅要啐:“还是个人模样!”邹夫人笑:“好,就这几家你交给我,再者,你得去姐姐那里说过,她得答应。宫中,”邹国舅皱眉:“太子说好就行,明天我先问姐姐。”
国舅为寿昌,对皇帝也是不满的。全是他惯出来的!
夫妻睡下来,邹夫人趁势可以再问:“女儿们见萧少夫人也有东西给,要是大家亲香说几句话,你不怪吧?”
“不怪不怪,女眷们就是要走动的。”邹国舅有些烦。他正在想自己的姐姐江宁郡王妃。
往事回到几十年前,邹国舅那年五岁,他是邹家三房里的独子,生得伶俐。那一年冬天,邹家大房里的姑娘,入选太子妃,次月,大房里的十七岁长子去世,身染瘟疫,不知什么原因,把家里几个庶子弟弟全染上,相继去世。
开春后,邹家大房里四十二岁的长嫂邹大夫人坐车到三房里,说自己年纪大了,要过继三房里的独子为儿子。
邹家大爷早就去世,邹大夫人为人刚硬,独力扶持女儿入选太子妃。有人说她的儿子眼看活不成,邹大夫人不愿意几个庶子继承家产,同时害死几个庶子。
这是个邹家里人人眼红的美事,只有三房里不愿意。
他们也只有一个儿子,而邹国舅年纪小小,会读几本书在肚子里。
邹大夫人以自己丈夫死了为由,说邹家三爷还在,还能再生。可三奶奶不干,三奶奶年纪也不小,不能再生,她也不愿意再要庶子,一力推荐别的房头,不是庶子,就是憨笨些。
邹大夫人怎么会罢休,她偌大房产,皇族姻亲,怎么过继庶子,要过继也要过个挑尖的。从邹家出来,就乘车去太子府上,太子妃干涉,强逼三房里独子过继长房。
三奶奶哭得死去活来,还要听亲戚们的风凉话:“以后你们家不生儿子,这小子一个人有两房家产。”
五岁的邹国用被迫离开自己的家,怎么会高兴?
五岁孩子已经记事。
伶俐的人,在情绪上变一个方向后,会变成固执。他固执的用尽各种方法顶撞邹大夫人,不吃饭,砸东西还是轻的。他把聪明全用在破坏和捣蛋上,凡是孩子的能耐,他全用上一个遍。茶里扔青虫,首饰扔马桶里,被窝里放老鼠……。
当然有人盯着他,每一次捣乱过,邹大夫人会给他一顿痛打,罚他跪在院子上半天不起来。
小小的邹国用心里,充满对新母亲的恨。
邹三奶奶病倒,邹家三爷不敢抗,只有当时还有闺中的江宁郡王妃,天天来看邹大夫人,再看弟弟。
郡王妃总是能劝止邹大夫人的怒气,取得她的同意,陪上邹国用半天,看着他吃饭,给他伤处上药,再教他一些字。
邹国用肚子里的字,一开始是跟着姐姐学出来。
姐弟情分,相当母子。太子妃和江宁郡王妃情意不一般,就是邹大夫人由此而喜爱上了江宁郡王妃。以前的邹大夫人是很傲慢的,她手中有钱,女儿是太子妃,她怕谁?
国舅慢慢长大,体会到自己新母亲新姐姐带来的各种好处,就安生下来。人很奇怪,总要不喜欢上一个人,国舅开始恨自己父母亲。
太子妃当了皇后,对唯一弟弟疼爱备至,指着他为母亲养老送终,邹国舅只疼自己姐姐,在皇后面前全是面子情份,皇后也能过去,邹国舅这才安心在大房里。
国舅的女儿说,寿昌才是亲女儿,姐妹们全是外甥女儿,并没有说错。邹国舅自己也承认,他疼爱寿昌在自己女儿们之前。
还有一个原因,邹国舅疼爱寿昌,与皇帝无关,与江宁郡王有关。满朝中都知道,邹国舅顶顶看不起的人,就是他最敬爱的姐姐的丈夫,江宁郡王。
江宁郡王都怕国舅,国舅和他打过不止一架,亲自动手!
不过大国舅怵小国舅,他今夜睡得晚,就是为小国舅烦心!这小子想干嘛?买好萧护?石明也是骄傲得他尾巴可以上天,别人全压着那种。
笼统萧护?他倒有这能耐!
收伏萧护?呸,太高看小国舅。
不管如何,小国舅锋芒毕露,要和自己争风头的意思。
太子、皇子、小国舅、张守户、萧护……全在邹国舅脑子里转,他一恼起来,这一夜又没法子睡了。
还有袁朴同那个笨蛋,自己丢人,反害得太子殿下让皇上说了一顿,说朱雀军真丢人!当街打女人吧,还没打过。
萧家吹的这股子风,一直吹到宫中去。
再吹几把,还了得!
雪,洁白无垠,把房屋遮得一望无际。风中飘来的,不一定是梅花,也许是穷人家草屋顶上的草。
这种烦恼,江宁郡王妃是没有的。
虽然她独坐愁思,却不为这个愁。这是个比石贵妃还要精致的美人儿,她眉带轻愁,眸有含羞。年过四十的她,肌肤还若玫瑰,看一眼就是丝滑般。
她面前摆的镜子,是四鸾瑞兽铜镜,两边有美玉装饰。几个匣子,打开的,晶光灿烂,不是凡品。没打开的,光看箱子盖上,也是宝石无数。
还有什么可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