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罗氏和贺二姑娘正在分东西吃。周妃和十一公主、豆花也在马车里过新年。往车外看,见五舅老爷笑容可掬,他身后浓黑密布,活似幕布。
漫天雪花,洒在舅老爷身上白白的,周妃感动了,想到自己在京中几次宫乱,没有人问没有人管。张太妃心有余而力不足,有心照应,可那人不及时跟上也无能为力。
哪像今天这风雪中喝一口酒,又吃一口肉的好日子
周妃再一次对十一公主念叨:“你过的真是好日子呀。”豆花匆忙在分东西,不抬头也跟上:“是呀,要没有伍小伍就更好了。”
吃饱喝足,就到旧城。慧娘驻马道边,看着城里驻兵出来迎接,女眷们一车车进去。这才喊住张家,带着怒从心头起:“记得你说过,有几个匠人在临安郡王处?”
“还是我亲戚呢,会打上好兵器,吹毛断絮,削铁如泥,压死鱼肠,气死莫邪,”张家只顾着吹,让慧娘一口打断,她在北风中凛声斜眼角儿:“你有胆子吗?”
“有啊!”张家一拍胸脯。
见十三少微微笑,斩钉截铁地道:“那别人不让咱们过年,咱们该怎么办?”张家猜出她的意思,还装腔作势推托:“大帅让我护好你,让你护好女眷,咱们全有事在身!”
“这不是女眷到了!”
“可大帅说你也是女眷,你也得留下不是。”张家狡黠地回答。
慧娘干脆瞪眼:“实话告诉你,这几天我寻思着,那些人是不会让咱们好过的。我想呀,他们不让咱们过年,咱们得让他们过年吗?”
十三少有了笑容:“离这里最近的,三天可到的,是临安郡王的外围王城!”张家是最捣蛋的一个,他和十三少能处来,捣蛋性质只会比十三少高,不会比十三少低,一拍大腿:“着!走走走,不走的是小的!”
“换衣服!正好,随便把几个能干匠人接回来。”十三少身上还是她过年的貂皮衣服,早让雪打湿。
见她拍马入城,张家在后面嘀咕:“女人,就是一会子换衣服,一会子用点心。”说归说,还是跟进去。
一刻钟后,负责护送这一拨的平江侯梁源吉觉得可以安定,府中萧夫人一定带人重做酒菜。来要酒菜吃时,听到一个吃惊的消息。
“不在?”梁源吉大惊,转身就要去找,惊慌失措:“坏了,路上丢了。”一想不对,谁能把她丢了?
她刀马全娴熟。
见奶妈们有担心,又不是很担心,正在起油锅炸热圆子。梁源吉先顺几个吃着,*香甜,说一声:“这里有海米。”
“是啊,全是大个的,剁碎放的。”陈妈妈聚精会神地搓圆子,罗氏在揉面,冯妈妈在看火。梁源吉吃了两个,就对她们神色有几分把握,赔笑:“告诉我去了哪里?免得大帅说我丢了夫人。”
奶妈们给了一声:“哎呀,”再没有了下文。
梁源吉愣住,哎呀这是个什么地方?
慧娘等人已奔出几十里,雪深马难行,也行得飞快。跟她去的,粗壮的水兰、小鬼、张家和封安。
就五个人,去临安郡王府捣乱去了。
本着我不能好生过年,你们全不要过年。
头一个,寻上临安郡王!
……
民间过年风俗,从初一到十五都是有说法的正日子。慧娘带着张家等人赶到临安郡王的外王城时,正好是初五。见这里繁华热闹不比京中以前差,飞金走银的花灯,纷至沓来的小吃,满街的油香,逛街人的脂粉香,往几个人的鼻子里冲。
人人手里拿着几串子吃的,吃得肚圆腹满。水兰大口咬一个肉圆子,嘟囔:“这比俺娘弄的好吃。”张家看这满街的人,心想人堆里来上一下子,准保大乱自己踩死自己。小鬼和封安正在讨论:“真的!”
“假的!不是银的,全是锡的!”
慧娘在这场面上,完完全全的震撼!满街百姓们满意的笑容,崭新的衣服,垂甸甸的袖子。这是一个富庶的地方,他们满意度也很高。
在一处酒楼上坐下,居然还有说书的。和这里相比,萧护占的几座城都是打了又打,恢复生息也要一年以上的穷苦地方。在那里,给人吃饱饭就是好的。而在这里,饮食多种多样,就是酒也有好几种。
“客官不喝烧酒,那我们还有米酒,这几种您慢慢挑。”小二殷勤待客,更让慧娘心中开启一扇大门。她从头一回出京是为家人逃难,心中愤懑认为天下人都是对头到第二回随夫君造反,认为夫君什么都对,就差膜拜萧护为造世主;到现在的是出山后认为郡王们全该杀,只留一个小皇帝就行了。
而此时,她面对行人微笑,不禁茫然。她以为民心全在大帅那里,她以为大帅日理万机就叫好,她以为同甘共苦最难背离。而看看面前,楼上的人呼儿将出换美酒之态,楼下人新年喧闹斗金钱。
苦难的民心,艰辛的战役,激愤的人群……全在慧娘心中瓦解。她甚至对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菜肴手足无措,失神地道:“这里真热闹呀。”
张家挟菜,却不满地道:“这是王城附近才这样!我们路上来的城池,和我们那里猜不多。”张家颇能领会十三少话中含意。慧娘心中解开不少,嫣然一笑:“你说得很对。”对着不住燃放的鞭炮,油然生出这要是大帅的城池该有多好。
在她手中,一切人心全应该是大帅的。
说书的人敲一声檀板,大声道:“话说萧护这反贼,出了山以后……”旁边有人酒醉后喊:“反贼,杀了他!”
“杀到江南去!”
一个孩子尖声:“抢走鸡和鸭!”
酒楼上人全哄然而笑,在这笑声中,慧娘怅然若失,人心二字,不是轻易可以得来的。见小鬼气得脸发白,水兰瞪眼睛寻找是哪个小鬼,慧娘轻敲桌子:“不必,我们不是来争这种气的!”
反而又喊小二:“上你们最贵的菜。”一桌子人中间,就算萧夫人慧娘是最镇定的,她悠然自得,带着细品美酒的样子,耳朵尖起来听后面的调侃笑语。
有人在逗那小孩:“抢鸡和鸭没意思,杀到江南去,还能干啥?”小孩子想想,尖声又道:“抢走他妈妈!”
“哈哈,你要抢的是修脚妈妈还是淘粪妈妈?”
乐声中,水兰的娘是奶妈,从大帅起都恭敬地称呼为“妈妈”。水兰想了想,把手中吃的鱼刺骨头全留下来,包在一个帕子里。
接下来污言秽语,不是招呼萧护的,就是招呼萧夫人慧娘的。“听说大帅生得小白脸儿似的,专一靠脸盘子打仗。有一回和那个乌蒙国什么公主交战,让公主马上赤手而擒……”
慧娘问张家:“乌蒙国有公主吗?”张家顿时哈哈大笑,问说话的人:“兄台,乌蒙国有几个公主,兄弟我可还没有娶妻呢。”那个人正说得上劲,让打断,没好气地对张家粗皮糙脸白一眼:“人家要英俊。”
张家扮个鬼脸儿:“我打扮打扮还行。”
这些话也没能把下面的话打岔掉,又说萧夫人,说得口沫喷多远:“……那小模样,绝对狐狸精托生,她一见到萧护,就哭天抹泪儿的求,家人死得冤啊,自己受多少磨难啊,你们想想,她一个女人从京里到关外,没几个男人怎么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