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陈留、崔太皇太后都是老人了,见多了宫里宫外妇人怀孕,听到胎漏、血崩两字,就知道尉迟氏没救了,尉迟氏这症状不常见,但也有人得过,基本都是怀孕两三月时突然血崩不止,最后不治而亡。果然尉迟氏身上也没有奇迹出现,她在傍晚就合上了眼睛,临终前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只有一个请求,就是把她跟于太妃葬在一起。
这要求让众人为难,毕竟于太妃是高宗妃子,葬在高宗妃园,尉迟氏跟高宗无亲无故,哪有葬妃园的资格?她最应该去的地方是步六孤家的祖坟,最后还是太皇太后的动了恻隐之心,特许尉迟氏葬在妃园附近。不在高宗陵墓之内,但也离得不远。
等谢知知道尉迟氏去世的消息,已是尉迟氏下葬之后了,她震惊的看着阿娘,“您说长嫂——”
“她生病了,才会突然去世的。”谢兰因知道女子怀孕危险,但不知道女子怀孕有这么危险,稍有不慎就要命,她紧紧的搂着女儿,幸好阿菀要入宫,入宫就不用生孩子,阿菀也就不会有危险了。
生病?谢知不信尉迟氏会得什么突然暴毙的急病,但要说将军府有阴私也不可能,尉迟氏身边还有于太妃留下的两个女官,她们是肯定不会害尉迟氏的。谢知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尉迟氏今年才十三还是十四?这么早的孩子怀孕很有可能得宫外孕,在没有b超和手术的古代,得了宫外孕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
谢知蓦地打了个寒噤,不敢想象尉迟氏有多痛苦,她还那么小,要是她能在现代多好,现代她就有救了。
尉迟氏难产而亡的事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毕竟因为生产而亡的女子太多,但是这事不仅给谢知、谢兰因留了浓重的阴影,就连秦绍都怕了,他甚至畏惧着两个怀孕的侍妾,生怕她们也像尉迟氏一样死去。他不是胆小的人,跟尉迟氏也没感情,但尉迟氏走的太快太突然,让他完全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命可以这么脆弱。
尉迟氏下葬不久,谢兰因便带着尉迟氏的衣冠回到秦家,她要在秦家的祖坟给尉迟氏立个衣冠冢,她毕竟是秦绍的原配发妻,葬在京城,也应该在秦家祖坟留个地方,将来孩子给她上香火也方便。谢兰因已经决定将秦绍的妾生子养在尉迟氏名下,不让她连个香火都没有。
谢兰因来京城时是欢天喜地的,哪怕当时天和帝驾崩,也不能掩盖她的好心情,回去时则悒悒不乐,要说她跟尉迟氏有感情是假的,可看到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就这么突然走了,她心里十分难过。
秦纮一路上也沉默不语,他从来没有想过长嫂会以这种方式离开,女人太脆弱了,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让她们死亡,长嫂是为了生孩子死的,而母亲是抑郁而终的……不过秦纮到底没谢兰因那么多愁善感,见谢兰因闷闷不乐,他有意哄谢兰因开心道:“母亲,你是在想阿菀吗?等明年我们又能回来看她了。”
听到继子提及爱女,她脸上也露出浅浅的笑意,口是心非道:“也不用年年来看她,这样太麻烦了。”
秦纮微笑道:“不麻烦,不过母亲体弱,可能受不住每年劳顿,要是哪天能把阿菀接到怀荒就好了。”
谢兰因说:“我也想,就是她祖父可能舍不得。”
“总会有机会的。”秦纮说。
两人说话时都没有想到,在十来年以后谢知真长住在怀荒镇,但在此之前谢兰因也就趁每次秦宗言回叙职时才有机会同女儿团聚,而谢知除了偶尔去自己小庄子,或者陪陈留去道观外,每天也就两点一线,来往于谢府和学堂,生活始终很规律,就这样,时间波澜不惊的过了五年。
第51章 年前(一)
正平九年十月, 已是冬季,长安城昨夜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早上起来地上的积雪已有一寸厚。阿罗早起披上厚厚的斗篷去外面走一圈,回屋吩咐纨素把小娘子的白狼皮斗篷取出来。
这件斗篷是秦纮派人送来的,这是他九岁冬猎时的战利品——一头正值壮年的白狼王。狼皮被他剥下来做成斗篷送给,谢知非常喜欢,每年天气一冷就要披在身上。纨素一入冬就翻出来晒过、放在外面,阿罗一说, 她立刻从衣柜里翻出斗篷放在香笼上熏香。
谢知打完拳, 看到纨素翻出狼皮斗篷, 诧异的问:“外面这么冷。”
“可不是, 地上的雪都有一寸厚了。”阿罗等身上暖和,才进入内室对谢知说:“也亏得学堂停课了。”谢知自五岁去学堂上课起, 除非是过年,不然学堂就没停过课,哪怕是天上下着鹅毛大雪都要去学舍上课。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 一入冬宫里就停课了, “要是开春后学堂再开课就更好了。”
谢知笑而不语,她们的学堂怕是永远不会再开课了, 因为崔明珠过年就满十三岁,照着古代按虚岁算都十五岁的大姑娘,先生们怎么会允许她再在学堂待着?学堂就是为了崔家女存在的, 崔明珠不能去上课, 学堂也就没有存在必要。因此一入冬太皇太后就放了女学生们的假, 也没说再次开课的日期。
谢知估计过完年崔明珠也该入宫了,不知崔家会送几个女儿入宫?她对上不上课没太多感觉,经过五年的系统学习,她已能熟练阅读任何古籍,即使是小篆写成的、没有任何标点符号的先秦古文,她都可以当白话文一样阅读,她不需要天天去上课,只要在家看书,遇到不理解的问题再找先生问即可。
祖父事务繁忙,分不出太多时间给她解惑,但何博士很乐意教导她,学堂一放学,何博士就让她带了两车竹简回去慢慢看,看完再找他换。因此谢知这段日子在家里过得很滋润,想看书就看书,想写字就写字,想弹琴就弹琴,没人会拘束她,下午、晚上还能给几个姑姑玩,不比宫里上课日子潇洒多了?谢知甚至看书速度都比在学堂快。
谢知背完一段古文,用过早膳,披上斗篷去给大母请安。花厅里仆妇们来来往往,每年年前的这段时间都是陈留最忙的时候,家中的各个农庄都会在此时入京上缴今年的收益。
陈留是不爱摆架子的长辈,见谢知进来,招呼她坐下,对谢知说:“你阿娘和五哥都派人过来,一会让他们去你那里。”今年谢兰因没回京,送来的年礼都厚了三成,陈留看的舒心同时,又想着该怎么回礼,免得步六孤家认为谢兰因补贴娘家。
谢知应是,又问陈留:“大母,三姑呢?”
陈留说:“屋里休息,说是昨夜没睡好。”
谢知关切的问:“怎么会没睡好?是身子不舒服吗?喊府医看过了吗?”
“看过了,说是要好好休息。”陈留提起女儿就头疼,都足岁十五岁、虚岁十七岁的大姑娘,还整天这么不着调,还能做出跟丫鬟熬夜玩搏戏的事来,这要不是自己亲女儿,陈留早把她嫁人,眼不见为净。
“我去看三姑。”谢知说。
“你去吧,中午来我这儿用膳,我们吃锅子。”陈留说,进入冬季,谢家的午膳基本以锅子为主,热汤热菜,谁吃着都舒服。锅子还是谢知让厨子做出来的,不算严格的火锅,就是以高汤为底,将白菜、豆腐、蛋饺之类的食物煮熟,配饭一起吃。谢知以前过年时,家里年夜饭必然有这么一道菜。有汤有荤有素又暖和,特别适合冬天吃。
“好。”谢知披上斗篷,吩咐玉蔓带秦家派来的两个管家先去自己院子。玉蔓、婉如、清扬、零露都是谢知的贴身丫鬟,名字皆取自诗经《野有蔓草》,这四个丫鬟年纪跟谢知差不多,其中玉蔓年纪最大,今年十二岁,性子也最沉稳,其她三个丫鬟年纪在十岁、十一岁不等。
玉蔓领着两个管家先去外院用膳洗漱,要收拾干净再来拜见姑娘。谢知则去谢宁馨院子看她,谢宁馨散着头发、恹恹的躺在榻上,手里捧着暖炉,她怔怔的看着窗户上的窗花,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谢知极少见到三姑有这模样,她想来是最精力十足的。谢知轻轻敲了敲花罩,见谢宁馨回神朝她望来,她走进花罩问:“三姑你在想什么?身体不舒服吗?”
“阿菀。”谢宁馨身体往里面挪了挪,示意谢知坐到榻上来。
谢知脱下斗篷和外衣,洗手净面后才坐到谢宁馨的榻上,伸手摸摸谢宁馨的额头,不烫,“阿姑,你昨夜没睡好?”
谢宁馨摇摇头,看着谢知说:“阿菀,你说成亲好吗?”谢知一怔,谢宁馨继续道:“我看四妹、五妹那么开心,或许成亲真不错?”
前几年尉迟氏的遭遇给所有人心里都蒙上一层阴影,陈留问过太医,说她这种情况很多发生在早生产的女孩子身上,年纪稍大一点生产就不大会有这种情况,是故陈留将女儿留到了十五岁才开始议亲。魏国向来流行早婚,虚岁十二三岁成亲的比比皆是,像谢宁馨这种虚岁十七还没嫁人的,套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大龄未婚女青年。
不过谢宁馨有当太傅的父亲和当大长公主的母亲,她再大龄也不愁嫁。而谢简的庶女不可能跟谢宁馨一样留到虚岁十七都不嫁人,是故她们十二三岁时就开始议亲,等过了腊月,四娘就要出嫁,再有五个月五娘也要嫁人了,这还是谢简特意多留几年的缘故。谢宁馨知道父母为自己好,可看到自己同龄的朋友、比自己小的妹妹都嫁人了,只有自己待字闺中,她又有些茫然。
“成亲有什么好的?”谢知估摸三姑是看到四姑、五姑都出嫁了,心里抑郁,她板着手指说:“等嫁了人,我们就不能睡到自然醒,每天早起要请安,白天要伺候婆婆、晚上要伺候夫君,还要生儿育女,如果良人有弟弟妹妹,还要教育小叔和小姑……”谢知一样样的给谢宁馨算账,“别的不说,你看现在四姑、五姑每天饿得头晕眼花的模样,你说嫁人有什么好?”
陈留生财有道,又跟秦家有生意来往,因此公主府生活很富裕。陈留待庶女不亲近,但也不会克扣庶女口粮。加上公主府又有谢知这个外挂在,这些年即使她没有故意琢磨菜式,在她偶尔指点下,公主府厨子的手艺也比别人好太多。家里敞开了供应,可就养出了一个个小胖子。公主府的女儿走出去,各个体态丰腴,微胖界的美人,一看就是能生的。
只有谢知从小知道体重管理,不会刻意节食,但也不会暴饮暴食,她又不吃任何零食、甜食,看起来最瘦。魏国不似梁国以瘦为美,但每个少女都有爱美之心,谁都希望自己是婚礼上最美的人,所以从今年下半年开始,府里四娘子、五娘子都开始艰苦的节食减肥养白之路。
谢宁馨听了谢知的话,吃吃直笑,她捏着谢知的小脸说:“要你这么说,嫁人不是火坑吗?”
“本来就是火坑。”谢知说,不然她为什么上辈子三十多岁都没成亲,不知有多少人催自己结婚生子,她都不肯。她一个人生活多潇洒自在,干嘛想不开踏入婚姻坟墓?其实要不是自己后来穿越,谢知都想去美国做试管,找人代孕生两个孩子了。
“可是人都要结婚的。”谢宁馨呢喃道:“不结婚怎么办?”
谁说人都要结婚,古代不结婚的女人多的去了,她听阿娘说,谢家就有好几个姑祖没成亲,但是这话不能跟三姑说,三姑不是适合单身的人,“所以晚几年成亲好,可以多过几年逍遥日子。”
谢宁馨欲言又止,“阿菀,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谢知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