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一沉声道:“你们去收拾财物,我们去外面看着。”他说的是熟稔的鲜卑话,甲一身为萧赜的暗卫,很早就学过鲜卑语、柔然语和高句丽语。
那些穿着亲卫服侍的男子早被财物迷花了眼,那里顾得上其他,连连点头,他们几乎是扑到了财物上,抓起一大把珍珠啧啧称奇。甲一嘴角微哂,带着几名暗卫在暗中蛰伏,王军将和两名身手最好的侍卫则站在门口守护,他们三人都没有换衣服,依然是一身战甲。
这时几名羽林军才穿着便服懒洋洋的走来,身上还带着浓浓的酒气,看到笔直站着的亲卫们,他们打了个酒嗝,对王军将喷着酒气说:“兄弟们辛苦。”
王军将扫了一眼,才来了十名羽林卫,他侧身让众人进去,面上不露半分情绪,但心里杀机浓郁。
羽林军早习惯秦家亲卫的沉默寡言,十人懒洋洋的进入驿站,驿站里寂寂无声,十人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已被酒精腐蚀的脑子完全想不出不对劲在什么地方,一人醉醺醺的指着里面笑道:“难得这里没人守卫,不如我们进去看看?”
“你进去看什么?”另一人问。
“当然是看‘玉色’!玉色媛姿!林夫人貌美至此,却还有人说她远不及谢小娘子,谢小娘子该有多貌美?”那人啧啧说道,他们来护卫这么久,都没见过谢夫人和谢小娘子,据说这两人都是极为难得的美人儿。
“对!我们就去看看!”酒壮色胆,要是平时羽林军绝对不敢如此放肆,可是今天他们都喝醉了,行为就比先前放肆许多。
十人摇摇摆摆、嬉笑着入内,只见内院大门洞开,数名穿着亲卫服饰的人扛着一袋子金银财宝往外走。两队人在院中碰头,大眼瞪小眼。
羽林军指着亲卫哈哈大笑:“还当你们有多忠心,结果还不是——”
他的话还没说话,那些装扮成亲卫的男子,不假思索,抡起大刀就往羽林军头上砍去。为首的两名羽林军被流寇砍去半边脑袋,一下鲜血脑浆四溢,剩下的羽林军再大的酒意也消散了,他们提刀回砍,双方厮杀起来!迄今羽林军都没搞明白,为什么秦家的亲卫会突然翻脸?
第97章 驿站逃离(四)
甲一带着暗卫们隐在暗处, 冷眼看着跟假亲卫打斗成一团的羽林军。这些人都是甲一这些天从外面找来的流寇,只要给钱,他们什么都愿意干。甲一出钱雇佣他们大半月, 就为演今天这场戏。谢夫人和贵主出事,秦家肯定会派人来查探, 那些人都是老手,单纯的尸体肯定偏不过秦家人, 他们必须要有厮杀而亡的尸体。
甲一他们不可能跟秦家亲卫动手,他雇佣两批流寇, 一批二十五人的流寇扮成假亲卫, 当做王军将等人的替身,还有一批人数多的, 就装作乔装打扮成流寇的柔然骑兵。这些流寇主要在怀荒附近流窜,听过秦家亲卫的威名, 但是甲一都拿来秦家亲卫的盔甲让他们假扮秦家亲卫, 还跟秦家亲卫里应外合, 他们就相信甲一的话, 认为他们只是去搬点金银财宝, 不会有生命危险。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到甲一送来的金块,流寇们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更别说有警惕之心。毕竟这些金块买他们命都行, 他们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甲一害他们的地方?等看到谢知留下的财物, 他们所有的警惕不翼而飞, 恨不得把所有的金银财宝都带走。他们并不知道,甲一拿钱就是要他们的命!
假亲卫虽然性情残忍,手上有不少人命,但大部分屠杀的都是普通牧民。羽林军是皇帝的亲卫,无论是自身的装备、还是所受的教育都是最优秀的,即使最近十来年都无战事,这些羽林军是年轻人,没有经历过战火历练,他们也不应该对付不了流寇。甲一微微摇头,他不信这些人是魏国羽林军的真正实力,他们太弱了!居然片刻就被假亲卫砍杀干净。
甲一没猜错,魏国的羽林军实力还是很强悍的,这批羽林军是羽林军中垫底的存在,都被人有心人派到怀荒来接谢兰因和谢知了。拓跋曜这次亲征,带走大部分羽林军精卫,余下的精兵都被留在京城守卫京都安全,派出来接两位将军夫人的都是羽林军中两队垫底的存在。
派遣这些羽林军过来的将领也不是特地为难秦家和独孤家,他想两家总会派亲兵护送,羽林军哪怕战力弱一点,也不可能有人能胆大到动朝廷命妇。就是这些羽林军都没想到他们会遇到这么倒霉的事,一趟本来没危险的差事成为他们的送命之旅。
假亲卫杀死羽林卫,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抱着金银财物要离开,但他们还没有走出大门,就见一群流寇装扮的人从外面涌进来。双方再次愣住,随即对方目露凶光的拔刀而向,假亲卫一看来者人数众多,暗叫不好,几个机灵的转身就要跑,可他们哪里走得了?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假亲卫便被杀光,那些流寇也付出二十几人惨死的代价。
不过显然同伴的死亡没有给流寇们带来任何震动,他们一杀光假亲卫、砍下所有假亲卫和羽林军的人头后便四散开来,将驿站的财物搜刮一空,而后牵走驿站后院的马匹,一个个怪嚎着、背着财物,腰间挂着人头骑马离开,离开前还在驿站里点了几把火。
甲一和王军将也混在流寇中一起离开,流寇们能在短短一个时辰能结束战斗、将驿站搜刮干净,全是甲一等人暗中相处,不然同为流寇,实力能差多少?即便一个人数众多,也不可能在一个时辰里把二十五个亡命之徒全部杀光。王军将几人的坐骑上还绑着几名衣饰华丽、哭声凄厉的女眷。甲一手中握着一把散开的祭红珠,偶尔在路上丢下一粒祭红珠。
秦家的亲卫们被下了迷药,在帐篷里睡得死死的,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动静。羽林军们倒是听到动静,曾有两人过来查探情况,一人被发现,立马被砍下脑袋,无头尸首被丢出来,这下还谁敢再进去?再说秦家亲卫营也没动静,哪里轮的到他们去送死?他们皆簌簌发抖的看着流寇们抢走马、扛着哭闹的女眷离开。
羽林军和亲卫不动,附近的百姓就更不敢动,一个个关紧房门就祈求老天保佑,那些流寇能早点离开。等陈军将救完商队回来,远远的看到驿站处冒出滚滚浓烟,他脑袋“嗡”一声,不顾一切的策马奔到驿站。
在看到被大火烧得差不多的驿站,亲卫们发疯似地往里面冲,驿站进去满地狼藉,鲜血横溢,到处都是无头尸和散乱的珠宝衣服,陈军将一鼓作气冲入内院,内院中没有女尸,让他松了大口气,但是随即心又提起来,人没死是好事,可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更让人担心。
“人呢?为什么就这么多人!”陈军将咆哮着问,他只带走了二十人,剩下应该有八十人,为什么这里只有二十多具尸体?
亲卫们没找到女尸,心中稍定,一方面救火,一方面去营帐看同伴,陈军将看着账中昏睡的五十多名亲卫,目眦欲裂,他要是还不知道被人设计,他也不可能被秦纮委以保护母亲和阿妹的重任。“把驿将和陈大户都抓起来,立刻通知少郎君,把羽林军全部关起来!”陈军将第一反应就是要把这件事彻底封锁起来,不能让外人知道夫人被抓走的事,“关闭城门,任何人都不许进出!”
哪怕是秦家都没有权利随意关闭某座城池的城门,他们只是土皇帝,不是皇帝。但城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尤其这事还牵涉到秦将军的夫人,知县甚至不用陈军将吩咐,就立刻将城门封闭,不许任何人进出。
羽林军当然不愿意被人控制,尤其是这种囚禁般的控制。但夫人和小娘子的失踪,已让陈军将情绪接近崩溃边缘,见羽林军还想反抗,他搜得拔刀,一刀把羽林军将领的发髻削下来,他恶狠狠的对所有羽林军说道:“再有妄动,下次就是你们的脑袋。”
秦家的亲卫实力足以让柔然骑兵胆颤,这些没经历过风雨的羽林卫自然也被陈军将杀气腾腾的模样吓住,他们惊恐看着亲卫们封闭城门、将整个驿站围起来,同时一寸寸的搜索附近的痕迹。
同时他们还在驿站的地窖中翻出一具已腐烂多时的尸体,看尸体的穿戴和体型,像是驿站的驿将,而带着陈大户来求救的驿将和商户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连那伙商队都不见了。
谢知等人从怀荒到驿站,走了五天时间,但是亲卫一来一去的急报,只有短短的大半天时间。第二天中午,死寂的仿佛空城的县城地面微微震动起来,宛若地动,一阵阵如滚雷般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久居边关的边民们都知道这是大量马匹靠近的声音。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众人视野里就看到了一片黑云,黑云由远及近,很快就完全的出现在众人眼帘之内,来者一队黑甲骑士。秦家护卫谢兰因等人的亲卫已够精悍,可气势还是远远不及这队黑甲骑士。哪怕此时骑士尚在数十里之外,众人都仿佛可以听到而耳畔响起的战场兵刃相交的厮杀声,以及那股浓得散不开的血腥。这才是真正让人闻风丧胆的秦家亲卫军!
莫说已经吓破胆的县令,就是羽林军都双腿打颤,很多人都站不稳了,跪坐地上,牙齿咯咯作响。县令已经翻着白眼晕过去,他已经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他从小到大所有的记忆都在自己脑海中过了一遍,他这是要死了吗?
黑甲骑士领头就是秦纮,他翻身下马,径直走到被烧毁的驿站前站定,目光几乎要将驿站看透,他看都没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陈军将,只沉声吩咐陈军将:“把事情经过都说一遍。”
陈军将跪在地上,将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复述一遍,他从自己被驿将骗走开始,到军营里大半军士都被迷药迷倒,再是城中如何凭空出现一队流寇,将轮值的二十五名亲卫尽数杀光。
“查到他们往哪里去了吗?”秦纮眸色沉沉的看着并排躺着的无头尸,手法干净利落,几乎都是一刀毙命,倒是羽林军那几名是经历过一番搏斗才被人砍杀的,何时秦家的亲卫实力如此弱?被人一刀就能砍杀?
“我们在西南方向找到了两颗珠子。”陈军将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掀开,脏兮兮的手帕上赫然是两粒艳若朱霞的祭红珠。
两粒祭红珠让秦纮眼睛亮了亮,但很快转为阴沉,他一字一顿的说,“继续查!”这一定是阿菀留下的线索!
“少郎君,不像是普通的流寇。”慕容胡沉声道:“这杀人手法,像是那边的人。”慕容胡说的那边正是柔然。
秦纮蓦地转身,看着慕容胡:“查!铺开天罗地网查!我不信他们能插翅飞!”秦纮双目血红,眼底杀意浓得让慕容胡心惊,“清扫附近所有的流寇,有一点可疑——宁可错杀、不许放过!”秦纮不信,附近有谁有的胆子动秦家人!
秦家侍卫地毯式的搜索,很快就查到流寇留下蛛丝马迹,谢知的祭红珠也被他们全部找到,秦纮紧紧的捏着被重新串成手串的祭红珠,他怀中还有一串红色的珠串,这串珠串并不是祭红,而是一串用红宝石打磨而成的珠子。秦纮一直想送给谢知,但因为一犹豫没送出手,结果现在——秦纮握着珠串的手青筋暴起,阿菀等我,我一定把你救回来!
冲入驿站的人看似流寇,但实则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留下的蛛丝马迹也少之又少,要不是有谢知和谢兰因路上时不时丢下的一点小饰品,秦家亲卫根本找不到这些流寇的踪迹。天下哪有如此训练有素的流寇?这分明就是一群精兵!放眼整个边疆,能培养出这种精兵的势力寥寥无几。
郭良见少郎君神色似要发狂,连忙安抚秦纮:“少郎君,现在一切以找到夫人和姑娘为主,别的千万不能轻举妄动,一切等将军回来再说。”莫说没有确切的证据指出是柔然绑架夫人和姑娘的,就算有他们目前也没有攻打柔然的实力,将军带走大部分亲卫离开。郭良看到少郎君几近疯狂的模样,心中暗暗祈祷这些柔然兵抓夫人和小娘子是另有所图,只要他们提要求,就有机会救出夫人和小娘子。
秦纮跟郭良也是一样的想法,只要抓走母亲和阿菀的柔然兵提要求,他就能救出她们!向来没有任何信仰的秦纮,第一次的虔诚祈求老天爷能保佑阿菀母女能平安无事。但很快现实就打破了秦纮的奢望,亲卫在追查五天后,在草原一处荒僻的地方找到了几具要被狼群吃完的残骸,看残骸遗留下的衣服、饰品就应该是谢兰因和谢知。
一只几乎只剩下白骨的手旁静静的躺着一粒祭红耳铛,秦纮几乎是踉跄的走到这具基本只剩下白骨的残骸前,跪在残骸前双手颤抖的捧起耳铛,这只耳铛似有千钧之重,让秦纮双手承受不住的颤抖不已,哽咽声从喉咙中挤出:“阿菀——”他不信!他不信阿菀会死!她怎么可能会死在这种地方!
第98章 草原安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