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阴被太皇太后训斥了一顿,罚跪一个时辰,才有宫侍抬着出宫。她年纪也不小了,那里受得了这种苦?上了马车,人就瘫软下来,侍女连忙给她揉腿,华阴的乳母含泪道:“贵主,您这又是何苦呢?”华阴的乳母已经快六十了,有头发花白,她儿女早已子孙满堂,可她就是放不下华阴,才没有跟子女回去养老。
华阴咬牙道:“我要不为这孩子出头?谁还记得那孩子?”那是她女儿用命生下来的孩子,就因为身体不好,就这么被人当弃子丢了,华阴想到女儿死后的惨状,泪水就止不住的往下流,“他要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跟明珠交代?”
乳母迟疑的说:“贵主,我瞧大皇子也不是很像五娘子,跟李氏挺像的,倒是太子长得有几分像太皇太后。”
华阴激动的反驳:“谁说他不像明珠?他眼睛鼻子分明就跟明珠小时候一模一样!再说李家是陛下的外家,大皇子不是像李氏,是像他亲祖母。”
太子是太皇太后抱大的,对太皇太后十分亲近,对陈留这个时常会说曾大母坏话的外祖母自然没什么好感。他生来就是太子,拓跋曜不管他,太皇太后宠他,从小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是储君,天下除了父亲和太皇太后,他最尊贵,没人告诉他外祖母是需要尊敬的。华阴说曾大母坏话,他小脾气一上来,就让宫侍去打华阴。
宫侍自然不敢动手,太子就亲自动手,华阴贵为公主,哪里受过这种耻辱?就算后来太子被太皇太后呵斥住了,她也从此不亲近这个太子外孙。后来谣言传出,大皇子又有意跟她亲近,她下意识的就认定太子是李氏生的杂种,大皇子才是她真正的外孙。
乳母见劝不下华阴,只能长叹一声,她只希望贵主不要再继续犯错,不然莫说太皇太后,就是崔家都不会放过她。
华阴躺在马车上,一路摇摇晃晃的回家,还没下马车,就听到侍女们的阵阵惊呼,她刚想责骂侍女吵杂,突然车帘被人掀起,陈留气势汹汹的站在车前,华阴还没来及有什么反应,陈留就一把她拉出马车,扬起手掌“啪啪”就是几巴掌,“华阴,我上回就警告过你不要乱嚼舌根!”
陈留今天一早起来,听到陈留又传对阿菀不利的谣言,气得早饭都没吃,带着侍女就到华阴公主府上候着,等华阴一回来,她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对着华阴打了十来个巴掌。华阴都被陈留抽闷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脸涨得通红,尖叫着想要去挠陈留,可陈留怎么会让她得逞,她抓住华阴的手,再次很扇她几巴掌,才把华阴往乳母怀里一推,“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跟你拼了!”华阴奋力的想要扑到陈留身上,跟她同归于尽。
陈留不屑的冷哼:“就你?”她上下打量着华阴,转身离开。她也知道见好就收,等宗人寺卿来了,她就又要去见太皇太后了,陈留心里还是有点怕太皇太后的。
陈留带着侍女气势汹汹的来华阴公主府,又带着侍女趾高气昂的离去,在看到站在边上,满脸犹豫的崔贤,她冷笑了一声,“废物!”说罢仰头离去,要是她遇到这个情况,郎君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崔贤被陈留的话激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见华阴状若疯狂的躺在乳母怀中,忍下心中厌恶,上前对华阴|道:“公主我们回去吧。”
华阴双目血红的看着崔贤,抬手对他就是一个巴掌:“废物!”
等谢知听说这件事始末时,陈留都已经带着丫鬟从公主府回来了,谢知闻言哭笑不得,又感动大母对自己的维护,她已经是第二次打华阴了。本来这件事她是想让阿娘出面去做的,她当然不是去打华阴,而是上门跟华阴上门讲道理,没想她们还没来得及行动,大母居然就出手了,甚至做的比阿娘效果还好。谢知拿着茶杯给兰花浇水:“既然大母都做了,那就照着我们计划行事。”她总要让太皇太后没有心情去找大母算账。
“是。”摇光应声而下,她并不属于谢知的侍女,她是属于甲一培养的暗卫,专门为谢知做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谢知这次让人去传谣言,都是让暗卫去做的。至于她推大皇子入水的事,她知道秦家和谢家肯定不会主动传言,所以她早早就派人去怂恿华阴出面了。
谢知在华阴身边安插了一个暗棋,说是暗棋也不尽然,这人本就是华阴身边的侍从,性情阴险尖酸,替华阴出过不少损主意。谢知派人暗中靠近他,助他增强对华阴的印象力,华阴两次不顾一切的在公开场合骂谢知,都是那人怂恿的。
谢知暗想这一次用完,这人也该暴露了,他得到好处不少,也该瞑目了。谢知抿嘴微笑,不知道太皇太后会不会最后猜到是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呢?应该会吧。就看她有没有那个说服力让拓跋曜相信。
想到拓跋曜,谢知轻轻叹气,如果可能,她也不想把拓跋曜的后宫闹得这么翻天覆地,可她要不动手,死的人就是她自己,她不觉得那些人会放过自己。她一定要在嫁人之前把所有的隐患都去除掉,顺便给拓跋曜一个她不得已才嫁人的印象,不然拓跋曜肯定会迁怒自己的家人。
陈留再次上门打华阴,再侮辱崔贤的举动,让崔家人对谢简和陈留忍无可忍,第二天崔陟和崔贤就联手上书太皇太谴责陈留大长公主飞扬跋扈,打骂朝廷命官。同时谢简的政敌也抓住了这机会,奏疏如雪片呈上,一色全是谴责谢简治家不严、不会教养子嗣……甚至还有人说出了谢简纵容家中弟子与民争利,这些事看似在说谢简,但基本细看身后都有谢知的影子。
谢简不甘示弱,上书反驳崔陟等人,他风采风流,写出的疏奏也是妙笔生花。可惜太皇太后完全没有心情看这些疏奏,这几天大皇子和太子的事已经够让她烦心,哪知道朝堂居然为了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太皇太后觉得自己偏头疼都要犯了。想到这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是谢知引起的,她心中对谢知印象就更不好了,当庭训斥谢简道:“你平时教太子总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何自己治家不严?纵容家中子孙?”
谢简自然不会在这时跟太皇太后顶嘴,他只能唯唯诺诺的应是。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睛,对众臣挥手道:“退朝。”
众臣见太皇太后对谢简雷霆震怒,心中暗笑谢简这小子也有着一天。
太皇太后回到自己宫中,余怒未消,她让宫侍替自己卸妆,抬头就见一本手抄本女诫放在自己书案上,她蹙眉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李贵人送来的女诫。”女官连忙道,她心中奇怪,这本女诫怎么会在书案上?
太皇太后这时也想起来,她因大皇子的事迁怒李氏,让李氏抄写女诫的事。她挥手想要让人把女诫移走,但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指着这本女诫道:“去,把这本女诫给谢小娘子送过去,让她给我好好抄个二十遍!”太皇太后说道最后,都咬牙切齿了,要换了别的嫔妃,她起码也要她们抄个一百遍。
“唯。”女官领命而下。
太皇太后等女官走后,看着书案上那件祭红瓷,气得手一抬,狠狠的将瓷器扫落在地,珍贵的祭红瓷应声而碎,她恶狠狠的道:“祸根子!”等拓跋曜腻味这祸水,看自己怎么收拾她!
太皇太后本以为她让谢知抄二十遍女诫,可以让谢知消停点。她下午又把陈留和华阴喊入宫中,狠狠的训斥一顿,让两人回去各抄五十遍佛经。这种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让事态稍稍平息,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在当天晚上谢家小娘子就居然留下绝命血书自尽了!
第142章 风生水起(九)
“自尽?”太皇太后年纪大了, 熬了一天一夜, 早累得快睁不开眼,连晚膳都没用,就让人散发更衣休息,结果尚未合眼, 就听到女官急报说谢知自尽。她睡意尽消, 直起身体厉声问道:“救下没有?”
“救下了,但是现在话都说不出来, 谢大郎军紧急去了太医令家中, 求他救治谢小娘子。“女官惊惶的说,她不敢想象要是谢家没把谢小娘子救下来,等陛下回来大家会有什么下场?
“把太医令、太医丞、太医监都派过去,给我好好看她!”女人最了解女人, 尤其是谢知这种骨子里跟自己一样的人, 太皇太后不信她会真自杀,肯定是做戏, 她这是要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推?太皇太后面色狠厉,不是要做戏吗?她就把所有太医都派过去, 如果伤势不重或是不对,看你怎么善后!
太皇太后想法是没错,作为一个从小娇养在大家贵女哪敢玩自杀?但是谢知从来不是真正的本土贵女, 至少没有一个本土贵女为了跟皇帝单方面分手, 敢拿自己的名声下注, 就是太皇太后都不敢, 这不是说她们不厉害,而是时代对她们的禁锢。谢知都做到这地步,她又有什么不敢玩假自杀?
她说自杀就是真自杀,只是被人救下来而已,不然谢修又怎么会如此惊慌失措的敲开太医令家中大门,求太医令救人!太皇太后总觉得谢知未来是第二个自己,却殊不知谢知从来都把她当成教训反复提醒自己,提醒自己要知道感恩,知道取舍,不能贪心太过,不然走到太皇太后这一步。太皇太后不能说可怜,但却进退不得,完全被权利控制,而不是她去控制权利。或许太皇太后享受这种感觉,可谢知不享受,她还是跟喜欢什么都由自己掌控。
太医令被谢修敲开大门,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谢修惊慌失措的说谢小娘子上吊未遂,让太医令去救治谢小娘子。太医令一听就头皮发麻,最近宫中发生了太多的事,他才把大皇子救回来,现在又要去救谢小娘子了,太医令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力持镇定,多年行医经验告诉他,只有镇定才能救人。
谢修是带着侍卫来的,侍卫们没有驾车,而是抬着软轿过来,等太医令一上软轿,侍卫就抬着太医令飞奔往谢家跑去。谢知这次自杀不仅让京城勋贵震惊,也让谢家人、秦纮吓得心跳都停了。
谢兰因看着女儿脖子间鲜红的勒痕,眼前一阵发晕,脚都似乎支持不住身体的摇摇欲坠,秦宗言赶紧将妻子搂在怀中,“阿镜!”谢知名义上只是自己侄女,秦宗言自然不可能去内房查看谢知伤势,可是看着妻子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谢家人惊惶失措,谢简坐在椅子上,双手都捧不住茶盏的样子,就知道他这继女怕是假戏真做,真真正正的自杀,而不是他们以为的做戏。这丫头可够狠的。
“夫人。”侍女连忙给谢兰因喂水,谢兰因缓过气来,对着众人挥手,“你们去照顾小娘子,不要管我。”自杀是她跟女儿商量好的最后一步,但谢兰因提议是让谢知跳水自杀,然后刚跳在河里就让人救起来,但是女儿不答应,说跳水自杀容易让人觉得是做戏,坚持要上吊,还说她自杀的时候会让甲一他们随时守候,绝对不会有危险。
谢兰因不放心想要观摩,谢知却不让,说她在现场只会添乱,因此在场只有甲一几个暗卫,没有别人,等暗卫出来喊侍女,众人才进去的。谢兰因想到女儿颈脖上的勒痕,又是一阵眩晕,忍不住扑在秦宗言怀里压抑的轻声哭泣,这孩子怎么能对自己下得了这种狠手!她不是说只是做戏啊?
内室伺候谢知的责任都被暗卫接手,婉如清扬四人看到姑娘的伤势,吓得都瘫软在地上,哪里还能照顾谢知?摇光将谢知抱在怀中,玉衡替谢知上药止血,但没有包扎伤口,要等太医过来验过伤才能包扎上,谢知脖子上的伤势看着可怕,其实并不严重,都是甲一用布带勒出来的。
谢知没有真正上吊,甲一是暗卫,当然知道上吊有多危险,哪怕他们在身边都不能保证绝对安全,他们见过太多上吊救下来,再也站不起来的人,所以他用带子圈住谢知脖子,在她脖子里留下痕迹。就算是杀人如麻的甲一,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手都在发抖,等做完他就跟几个暗卫冲去喊太医令了,再也不敢看谢知一眼。
谢知被带子勒住时觉得很难受,她从来不知道死亡滋味这么难受,幸好自己从来没想过会死,但是甲一很快就松开,谢知只喘了一会就恢复过来了。恢复过来时候就见所有人都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她不明所以,大家不是都说好了吗?干嘛都成这样了?谢知知道大脑缺氧对大脑会造成损害,所以让他们控制在十五秒之内,谢知让大家从一数到十五就放手,而甲一根本没满十五秒就放手了。
谢知害怕自己挣扎会伤害自己,还把自己绑起来,她都没担心自己,干嘛大家一脸她快要死掉的表情?谢知不知自己皮肤雪白娇嫩,一道鲜红的勒痕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等过段时间勒痕转成乌黑,会更可怕。莫说谢兰因承受不住,就是谢简见到这勒痕都不忍再看下去,他做梦都没想到孙女能对自己这么狠,他以为孙女只是做戏,没想她真会上吊,她这全是为了谢家。
陈留看到谢知的伤痕,一口气都差点提不上来,她看看怔然不语的谢简、再看看趴在秦宗言怀里哭成泪人的谢兰因,她流泪哭喊道:“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啊!有什么坎过不去?她怎么不想想她爹娘和我们?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甲一等人将太医令抬来,听到陈留的哭声,心中一沉,就算他对自己再自信,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对谢知造成伤害,他快速的将太医令从软轿上抓下来,背在自己身上,一路背到房门口,将太医令放在贵主房里,太医令急喘几下,快速的扑到谢知榻前,看到气若游丝躺在床上的谢知,以及脖子间那道明显的勒痕,他眼前一黑,手颤抖的去按谢知脉搏,半晌才颤巍巍道:“谢娘子暂时没事,只是——”他瞅了一眼那勒痕,“她恐怕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