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离京后, 京城就逐渐安静下来,宫中也平静许多, 太皇太后更觉得谢知是祸根,她一走就什么都太平了。而这时谢家也传出谢知跟秦纮定亲、等谢知到了武川两人就成婚的消息,之前不说是怕夜长梦多。现在两人都离开, 太皇太后立刻授意公主府和将军府把消息传出去, 她怕两府按着不说, 等拓跋曜回来, 回去派人去武川抢亲。
谢简对太皇太后的打算心知肚明,他也没准备反悔这门亲事, 就顺太皇太后的意思, 将两家即将成亲的消息传出来。京城勋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公主府和将军府传出来的消息又岂会有假?但也有不少人觉得这事在意料之外, 又在情理之中,谢知尚未入宫,就传出这么多谣言, 又同太皇太后关系弄的如此紧张,但凡谢简有点脑子,都不会再让孙女入宫。
京城大部分年轻的郎君都惋惜谢知的远嫁,觉得一位绝代佳人居然远嫁边荒, 而且嫁给一个粗鲁无礼的武夫, 简直暴殄天物。京中的女郎却大部分松了一口气, 谢知离开后, 就再也没人把她们压得死死的。再说她有什么好委屈的?她闹出那么大的丑闻, 都能嫁入秦家,阿家还是她亲姑母,她还有什么好委屈的?要是换成别家女子,早被家人远远打发,哪能找到这么好的婚事?
很多跟谢知身份差不多的贵女,有些替她惋惜,有些则幸灾乐祸,秦纮不过是个防城都督,他就算再努力,将来也顶多是个建德郡太守。太守之职在先汉时地位还颇高,但在魏国各郡太守不过七品,且不治民,故职权颇为低微。且魏国各州刺史和各郡太守都有三人,宗室一人、异姓两人,所谓亲疏有分,三个太手中谁权利更大不言而喻。
谢知嫁给秦纮,就代表她一辈子跌出顶层贵族圈,不仅她将来不是顶层贵族,就是她子女将来也融入不了。很多人轻叹惋惜,她为何不忍忍?等忍到陛下回来,陛下就算看在谢家的面子,也就让她入宫,左右昭仪做不了,一个贵人总是可以的。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终生也算有靠了,哪个后宫女人不是这么熬过来的?
就是王贵人都不曾想过自己能这么轻易把谢知赶走?她就这么走了?王贵人甚至开始怀疑,这其中她是不是疏漏了什么?王贵人左思右想,都想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毕竟陷害秦纮的那出戏,真正暴露只有一个美姬,美姬早被她处理干净,不会有后患,她弟弟甚至那场戏都没出面,全是别人一手做了。毕竟天下只有一串祭红珠,谁会怀疑?
林季华听说谢知居然被逼嫁给秦纮后呆了许久,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下午,然后写了一篇葬花吟出来。宫廷险恶,就是谢娘子这般的人,最后都只能黯然离去,“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林季华看着自己写的诗,看着看着就哭了,若有来生,她不愿再为女儿身。
陈留在谢知走后一直不得劲,拉着女儿絮叨,“你说怎么就一下嫁了?她嫁这么远?以后要多久归宁一次啊。”难怪大家都不乐意生女儿,女儿长大嫁人后,就是别人家的人,跟娘家没关系了。
谢宁馨嫁人生子后,性情成熟许多,她当初不愿意低嫁,就是担心日后自己和子女身份问题。如今阿菀虽不算低嫁,可想到秦纮的官职,以及他去的地方,谢宁馨没敢接话,她总觉得阿菀短期之内是不可能回京的,谢宁馨喃喃道:“阿菀怎么不忍忍?等陛下回来就好了。”陛下那么疼阿菀,他怎么可能不管阿菀?
连谢宁馨都能想透的事,陈留怎么想不透?她听到女儿的话,无奈的说:“你还小,你不懂。”事情闹成这样,郎君怎么肯愿意把阿菀再嫁入宫中?谢家又不是女儿嫁不掉,一定要塞入宫中?这些事明显就是有人陷害阿菀才如此!陈留觉得华阴就是其中之一,这些事中肯定有崔家的手笔!
连陈留都这么想,别家自然都会这么想,甚至连崔远都是这么认为,自从谢知离京后,崔远心中就始终压着一口大石。他不明白一个女人而已,太皇太后为何如此固执的不让谢知入宫?就算陛下坚持要立谢知为后又如何?陛下都立崔家的太子,这就是崔家最大的依仗。谢知入宫后,能不能生子、能不能一直保持盛宠还两说,太皇太后为何要在陛下最情浓的时候拆开两人?
马上陛下要回来定姓分族,这种关头太皇太后为何会闹出这种事?崔远长叹一声,他不怕结仇,可这种莫名的结仇还是让他头疼,谢简可不是一般人,他平时与人为善,不轻易出手,可在这种事关家族荣誉方面,崔远自认就是自己女儿被这么污蔑,他都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谢家肯定也不会。更别说他们还害步六孤宗言被迫废掉嫡子,步六孤宗言儿子虽多,可就这么一个嫡子,太皇太后就这么把人流放到营州,步六孤家能不记恨?
谢知他是见过的,小姑娘长得极美,才华也好,更难得她能把持自己,陛下如此盛宠,她都没有恃宠而骄,这样的孩子肯定是谢家精心培养出来的,长房嫡长孙女就这么成废棋——崔远再次长叹一声,揉了揉涨疼的额头,不算死仇,也是深仇大恨。也不知陛下回来会有什么动作,谁都是年轻时过来的,少年情浓时的感情足以让人抛弃一切,这才是崔远最担心的。
下人进来通报道:“郎君,太皇太后招你入宫。”
崔远闻言换了衣服匆匆入宫,太皇太后宫中一片寂静,崔远感受到这气氛,心中微沉的走入宫中,只见太皇太后面沉如水坐在上方,她抬手示意崔远坐下,“谢知推大皇子下水的谣言,你没有派人去推动?”
崔远一怔,连忙说:“没有。”他怎么可能去传这种谣言,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大皇子入水后两天,陛下就派人紧急来信说不让宗人寺为难谢知,不然谢知怎么能如此太平?而且这件事确实不是谢知做得,崔远怎么可能去诬陷一个小姑娘?
崔氏沉沉道:“你立刻派人去查这件事到底谁在动手。”
崔远吃惊的问:“不是公主?”
崔氏怒道:“她要有这个脑子,何必被人耍的团团转!”崔氏这几天一直在女诫是谁放在自己书案上的,一查发现自己宫里居然失踪了三个人!其中一人还是自己宫中的重要女官杨氏,崔氏怎么能不怒?她的女官失踪这么多天,居然没人察觉到?她立刻派人彻查宫中,越查越心惊,因为最后离开的那个宫女,就是在她书案上房女诫的人,可这三人像是凭空消失似地,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
同时华阴那边的调查也出来,华阴的确有说过谢知的谣言,可大部分都是在私下或是对着密友时说的,并没有公然宣扬,顶多对陈留挑衅着说几句。按理这种场合说的话都不可能宣扬的如此快,尤其是陈留她更不可能去破坏谢知的名声,那么到底是谁在幕后推动?
崔远沉声道:“说起来我也觉得这次谣言快的不寻常,哪有宫里一出事,民间就传的沸沸扬扬的?”平时流言总要过上几天才会出现,而且如果有意压制的话,也不会像这次宣扬到人尽皆知,说着崔远又想到一事,这事他很早就想问太皇太后,但又找不到机会,这次他借机问道:“步六孤五郎身上那串祭红珠可是谢娘子佩戴的那一串?”
崔氏说:“不是,只是一串红宝石手链。”
“红宝石珠跟祭红珠区别不少,大家都被蒙蔽了?”崔远将信将疑的问,他是详细问过当时情况的,步六孤纮虽然否认,但他那否认更像心虚,所以很多人都相信他跟谢知有私情。可崔远不觉得步六孤宗言一手培养的继承人会如此糊涂?太皇太后说这件事王家做的,可往王会那老狐狸怎么可能会出手,顶多是王氏自家出手,就他们一家子糊不上墙的烂泥,能把秦家、谢家弄的百口莫辩?
“当时都喝醉了?”崔氏被崔远一问也觉得其中蹊跷不少,王家要有手段让流言一夜宣扬这么广,王家就不会是现在这情况,她吩咐道:“把王贵人叫来。”
她话音一落,身边宫人还没答应,就见外面女官跌跌撞撞的进来,“太——太皇太后,陛下回来了!”
石破惊天的话让太皇太后和崔远同时站起来,“什么?陛下回来了?”太皇太后不可置信的问,他怎么这么快回来?
侍女气喘吁吁的说:“是的,陛下去陈留大长公主府了!”
太皇太后脸色大变,立刻对崔远说:“你快去宗人府把河南王请来,还有再派人去请汝南王。”河南王是宗人寺卿,汝南王是目前拓跋曜家寿命最长的王爷,也是高宗年纪最小的弟弟,是拓跋曜的叔祖。现在也就这两人有可能劝住拓跋曜了。
崔远不敢耽搁,甚至不顾身份的小跑出宫,一面让人去河南王,一面去叫汝南王。
而此时京城城门的守卫目瞪口呆的望着远处疾驰而来的马队,这是谁?谁敢在京城如此行事?
“啪!”他的同伴用力的推了他一下,“还不把门口的人都驱散!”同伴眼神好,已经看到远处飘扬的皇旗,除了陛下外谁敢在京城如此?这是要杀头的重罪!
城门口的人也感觉到马队的靠近,慌忙的躲避,其中不乏达官贵族,他们一个个惊慌失措的跳下马车,让车夫们拉着马匹躲开。这时车队中突然窜出十来骑,那些骑士隔空打着鞭子,驱散着车道上的人。这种架势就算是什么礼仪都不懂的人,都知道来者的身份已经不是寻常达官显贵。在京城这个地方,没有哪个达官显贵敢如此行事。
骑士一路驱散,一路直冲入京城,中间都不曾停歇。不少达官显贵已经知道来人的身份,但是还带着一丝侥幸,看到骑队并没有往皇宫方向走去,而是往朱雀坊冲去,不少人心中微沉,想到这些天京城的风雨,看来京中要乱了……
此时公主府里陈留还在跟女儿说话,突然却听到一阵如雷鸣般的马蹄声,陈留心突然扑扑直跳,她下意识的站起来往屋外走去,这时下人们直冲进来,“贵主,陛下来了!”
陈留眼泪夺眶而出,陛下,你怎么才回来!
“阿蕤!”拓跋曜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陈留赶紧冲出去,远远的瞧见穿着战甲的身影,陈留有一瞬间的晃神,她在陛下身上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父亲,“陛下——”
拓跋曜很早就接到谢知来京的消息,但当时战地还有不少事务没处理,拓跋曜一时也脱不开身,不过既然阿菀回京,他也不急,他还想给阿蕤一个惊喜,那个惊喜还要准备一段时间,他想回京前让织造署把惊喜准备好。没想等阿菀入京,就遇到了保平陷害他的事,当时拓跋曜就急信命令宗人寺不得追究此事,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大皇子的事拓跋曜并没放在心上,这不过是件小事,他不许宗人寺动阿菀,就没人敢动手。不过他当时已经准备早日回京,没想时隔四天,他就接到阿蕤自尽未遂的消息,这下拓跋曜是不顾一切的往京城赶,日夜奔波,到了京城都来不及回宫就来公主府。
拓跋曜是知道谢知院落的,他没有让人通报陈留,一路直闯谢知院落,结果看到院落中只有打扫的小丫头,他不禁大急,这是怎么回事?听到陈留的声音,他蓦地回头:“阿姑,阿蕤呢?”拓跋曜接到谢知自尽未遂的消息就往回赶,所以谢知离京以及定亲的消息拓跋曜都没收到,他那时还在路上。
陈留听到拓跋曜的问话,泪水流得更急,“陛下你来晚了,阿蕤走了!”
陈留的话宛如炸雷般在拓跋曜耳畔响起,他脚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幸好他身边的亲卫扶住了他,拓跋曜目眦尽裂,“不可能!不可能!”阿蕤怎么可能走了!不是只说自尽未遂吗?
还是谢宁馨察觉阿娘的话有问题,连忙解释说:“陛下,阿蕤不在京城,她离开京城了。”
拓跋曜受的冲击太大,愣怔一会才反应过来,不由追问:“阿蕤去哪里了?她离京休养了?她身体没好,怎么能奔波?太医令随她一起去了吗?”他听说阿蕤没事,彻底松了一口气,也没功夫责骂陈留用词不当,一心追问阿蕤下落。
谢宁馨和陈留面面相觑,两人都不敢说话。
拓跋曜见状心里又浮起不祥的预感,他起身气势凌人的看着两人:“说!”
谢宁馨那里见过拓跋曜这么吓人的一面,吓得几乎快哭了,“阿菀,不,阿蕤去了武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