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氏神色突红突白,“如果他们真对四娘心怀不轨,我——我一定给她们好看!”她长这么大就爆发了两次勇气,一次是不愿意卖身为奴,跑去族里求情;一次是照顾疑似染上天花的庶子。这次他们家是触了独孤氏的逆鳞,儿女是独孤氏最不可能退让的。她从小看惯了母亲为了表哥,亏待他们兄妹,她发誓自己将来成亲,谁都不能越过自己儿女。唔,当然跟夫君比起来,还是夫君更重要。
她对现在的情况很满足,也觉得自己这辈子是有大福气。她一辈子感激独孤雄和李氏,要没有他们,何来自己现在的好日子?日子好了,她就原谅了前来哭求自己的父母,连带对他们家敲骨吸髓的外家也原谅了。谢灏因自身喜好问题,崇尚简朴,但对妻子、舅家并不小气,独孤氏手头宽泛,对娘家、外家多有资助,外家的外祖父母和舅舅在她每次回家时,都把她当贵客招待,连舅母都对她极好。
阿娜的母亲是独孤氏舅母的外甥女,未出嫁前两人几乎没相处过,出嫁后因两家住的还算近,一直带着孩子登门拜访。她的两个孩子乖巧懂事,还知道照顾四娘,四娘骄纵任性,幼时时常欺负阿娜兄妹,两兄妹也从来不跟四娘计较,反而对她很好,出门都很保护她。独孤氏见三人处的好,也没反对三人往来。可独孤氏只把他们当女儿的玩伴,想让她把女儿嫁过去是万万不可能的!
谢知问独孤氏:“母亲,这些事你可曾告诉过父亲?”她猜应该没有,不然阿耶早解决了,哪能闹出这种笑话来。谢知说的笑话不是四娘,而是指阿娜的家人,他们到底有多可笑,才妄想以这种拙劣的手段来娶谢家女儿。母亲真不应该把四娘带回这里,留在京城,哪怕多待上两三年,四娘眼界开了,就不会出这种事。
“告诉郎君?”独孤氏有些慌乱的说:“这种小事就不用告诉郎君了。”独孤氏伺候谢灏多年,不说对他了如指掌,也明白他的脾气,要让郎君知道四娘都敢跟自己吵架,他肯定会惩罚四娘的。独孤氏哪里舍得让女儿受惩罚?而且独孤氏心里总有自卑,她知道自己配不上谢灏,就是当妾都配不上,若非万不得已,她真不想让谢灏看到自己这么不堪的一面。至始至终,独孤氏都把谢灏当成天神般尊敬。即使后来扶正,她也没有把自己放在跟谢灏平等的位置。
谢知暗想,你都知道这件事了,阿耶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谢知没有读心术,但就从她前世看论坛的经验就大概明白独孤氏的顾忌,她也不想独孤氏失了面子,她转移话题问独孤氏:“四娘喜欢那家的男孩子吗?”
独孤氏摇头,“她就会气我,哪会想到这种事?她说她把阿力当哥哥,她有这么多哥哥,还要去认别人家的哥哥?”
谢知暗想,别人的哥哥跟自己哥哥不一样,别人的哥哥是宠妹狂魔,而自己的哥哥是会跟自己打架、抢自己零用钱,没事嫌自己麻烦的坏哥哥,如果他们家真想找四娘当长媳,那个大哥肯定会在四娘面前做像一个好哥哥。没有男女之情就好,谢知就怕四妹看上那家的大哥。
“阿菀你说现在该怎么办?这孩子一门心思的认定我是嫌贫爱富,看不上她朋友。”独孤氏满脸愁容,“阿娜分明居心不良,想把她推倒他们家的火坑里去。这孩子傻乎乎的把什么都给他们了。”谢家向来富养女儿,四娘又是唯一始终养在两人跟前的女儿,谢灏忙于公务,没时间管女儿,可钱财方面并不含糊。谢知感念父母恩情,她手上也不缺钱缺好东西,对弟弟妹妹们也大方,导致四娘手头十分宽泛,小金库足足的。阿娜和阿力两兄妹把她哄得团团转,她小金库大半都流到两人手里。
这种事很好解决,谢知估摸着这些天阿耶忙,腾不出身来处理这种小事,等过上两天这家子就要倒大霉。谢知对独孤氏道:“四娘这会是跟您怄气,耍孩子气呢,等过段时间她想开就好。您要是放心,就让我陪她玩几天。”解决极品容易,重要的是要让四娘懂事,这孩子被独孤氏娇惯太过,有点像宁馨姑姑般不知世事,可她不是宁馨姑姑,没有公主母亲给她撑腰,也没有愿意纵着她的父亲。
“你肯教她再好不过。”独孤氏痛快的把女儿交给阿菀,“她任性,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不用忍她,直接揍就是,你是她长姐,打她是应该的。”
谢知好笑道:“四娘是我妹妹,我哪里舍得打她?”从血缘来看,这也是自己亲表妹,她怎么会打自己表妹?谢知从独孤氏房里出来,叫来摇光吩咐几声,就去找小叔说话。独孤雄夫妻葬礼上,小叔虽是女婿,可这女婿做的几乎都是儿子的事,谢知暗想幸亏独孤雄眼光好,选了这么一个女婿,不然他突然暴毙,独孤家就瘫了。
谢知去找谢洵时,谢洵在独孤雄书房,独孤雄好汉学,可两个儿子只会说汉语,连汉字都不会写,两个标准文盲,独孤雄一死,独孤峻就豪爽的把书房送给了妹夫,让妹夫拣自己喜欢的尽管挑,全部带回去都可以,反正他以后都不会用这间书房了。谢洵对抱走他小儿子还有些犹豫,没想在独孤雄和李氏下葬当天晚上,独孤峻就把小儿子抱过来了,很不见外的说以后这是他们的儿子了,如果这小子有不听话的,不用在乎,尽管揍。
谢洵啼笑皆非,后来听说独孤峻居然把古氏生得长子、次子送到岳母娘家的书院读书,两个女儿也送到京城叔祖母膝下抚养,心中暗想这大舅子也不是糊涂到底。
崔氏在独孤雄夫妻葬礼后就被独孤阿难放出来了,她听说兄长把古氏五个孩子都送离怀荒,不由呆了好一会,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知道阿耶、阿娘最爱的就是这五个孙子女,崔氏生的两个孩子虽是嫡出,可人感情是处出来的,一个是从小承欢膝下的孩子、一个是出生就没见过几面的孩子,两人理所当然的会偏心,他们要是知道自己死后,五个孩子一下分散,他们该有多伤心?
“这样也挺好的,这两个孩子武学上没什么天赋,或许在读书上天赋不错。”谢洵安慰妻子说。
阿难无奈的说:“也只能如此了。”她轻叹一声,“当年母亲也是反对父亲这么做的。”李氏是汉女,纯正的儒士家庭很少有这种两头大的婚姻,就是兼祧都很少,她担心大兄以后后宅不稳,父亲却觉得有他在,不会发生这种事,没想现在不是普通后宅不稳,而是独孤家彻底乱了。
谢洵搂着妻子说:“以后若孩子们有出息,说不定他们能自己挣个柱国大将军。”
阿难破涕为笑,“你当柱国大将军这么好挣?”这是她家先祖用命挣出来的。
“小叔、小婶。”谢知的声音自花园里响起。
阿难起身道:“阿菀来了,我去给你们下碗素面,我看你们这些天都没吃好。”
谢洵说:“你给我下就是,我看她是吃饱了来的。”
阿难白了丈夫一样,掀帘出门,先跟谢知打过招呼,才去准备给这对叔侄准备午膳。
谢知给谢洵带了些茶来,趁着谢洵品茶的时,谢知问谢洵:“阿叔,你最近有新研发纸币吗?”
谢洵好悬没给侄女翻白眼,这三年这丫头没事就催自己改进造纸术,他先后都给她改进三版纸币,他还不满足?他似笑非笑看着侄女:“你又想做什么了?”
谢知笑而不语。
谢洵敲了几下书案,屋外的亲卫立刻屏退所有人,谢洵打开书房窗户,又让僮儿取来红泥小灶,他亲自替侄女烹茶,一面倒水一面道:“说吧。”
谢知说:“不是我想做什么,是扶桑想要我们的造纸术。”
谢洵愕然问:“他们要造纸术做什么?”
谢知微笑地说:“造纸币啊。”
“造纸币?”谢洵一怔,“你们把纸币给大伴清了?”
“大伴清不是送一个女儿给八弟当妾吗?岛上通用的纸币自然瞒不过她。”谢知说,大伴氏或许不是有意要做细作,但她是扶桑人,又是大伴家的女儿,只要大伴清开口,她理所当然的会偏向大伴清,“只是这样难免耽搁了小八亲事。”哪个女人愿意找个常年不在身边的夫婿?
谢洵说:“找个愿意陪他留在革岛的妻子不就行了?”
“这样的女孩子去哪里找?”谢知说:“革岛跟别的地方不同,去了那里就真与世隔绝,而且生活什么都不方便,她想见亲人都见不到,哪个女孩子乐意?”不然大人早给小八定亲,就是不想把亲家变成仇家才迟迟不提亲,“而且小八还婚前弄了一个贵妾。”
谢洵莞尔:“一个倭女算什么贵妾?”谢洵是男人,自然比侄女更了解男人,他收下大伴氏大部分是看在大伴清的面子上,让她生产也是安大伴清的心,哪会真把她当贴心人,哪天小八回魏国,最多只会带走孩子,肯定不会把大伴氏带回来,“这是你别烦心,我去问问你小婶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谢知点头说:“好,您让小婶慢慢找。”私事聊完,谢知又回归公务,“小叔,改进的造纸术你准备卖多少钱?”
谢洵讶然道:“你真要把造纸术给倭人?”
谢知说:“我们不给,他们也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自古日本就有派了不少间谍探听华夏的技术的习俗,造纸术迟早要被他们学过去的。不过日本那么穷,农业、商业都不发达,会技术又如何?难道还能发展大工业?日本要是现在能搞工业,她都能在大魏搞第一次工业革命了。谢知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有时候跨越点亮科技树并非好事。
“那也起码是等我死了以后的事。”
谢洵口无遮拦的话得来侄女不满的瞪视,“小叔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要告诉小婶!”
谢洵一听头都大了,阿难这些天情绪不稳定,动不动就哭,要让他知道自己这么说,肯定要大哭,“好好,我说错了!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谢知勉强坐下,跟小叔解释她为何答应帮助扶桑推行纸币,“小叔,推行纸币不是我现在这么简单的。如果扶桑现在推行纸币,不出几十年,他们经济就会出现问题。”谢知说的含蓄,扶桑最后经济崩溃都有可能。她现在这种纸币就是她随口制定价值,她说纸币值多少钱就值多少钱,根本不稳定。可这对谢知来说不算什么,因为这些纸币本来就是她给矿奴、盐工的福利。
她只是以纸币的形式发放,让他们更有成就感,而纸币只能从她开的小店里兑换,这一切都掌握她手里,一旦她撤资,他们就一无所有。这只谢知有意造成的畸形金融环境,真正的纸币不是这么发行的,就算在现代,纸币发行都有很多缺陷,金融更需要宏观和微观调控,不是上位者一拍脑袋就可以决定的。
谢洵一针见血的问:“扶桑岛上还有什么让你看上的地方?”
“一个银矿。”谢知说,一个起码可以挖上五六百年的银矿,曾经的世界第一银矿——石见银矿。
谢洵若有所思,他对金钱欲望不高,但也不是那种视金银若粪土的蠢货,金银的用处很大,这几年秦家源源不断的从革岛运来的金矿,就让他看到家中显而易见的变化,“你确定他们经济垮了,我们就有可趁之机?”
“不确定。”谢知摇头,“我就是埋下一颗种子。”她笑得无所谓,“我只要他们不发展就够。”
谢洵忍了忍,终于没忍住,“阿菀,你为何特别忌惮扶桑?”依他看来,扶桑的威胁根本没有高句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