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不敢回话,高太妃和国泰王是亲母子,亲母子哪来隔夜仇?高太妃现在说的是气话,等王过来一劝解,她再大的火气都能消了。事实也正是如此,国泰王是高太妃仅有的孩子,哪怕这个孩子跟自己不亲,又一心想要打压自己娘家,高太妃也只会跟自己生闷气,不会跟自己儿子翻脸,父亲兄长哪有亲儿子重要?儿子将来能供奉她香火,给她荣华富贵,这些娘家又不会给她?
高太妃自以为国泰王和刘淑媛的对话只有她知道,可没想就在她看下人传来的消息时,她的侄女高王妃也由绯樱之手得到了两人商谈的内容。高王妃听完两人的对话就浑身冰冷,高太妃不计较儿子算计娘家,高王妃却不能不计较,自古皇家清算外戚,只听过有受牵连的皇后、王妃,没听过有太后、太妃受牵连。
就依着王这捧着刘淑媛的劲头,一旦等国泰王坐稳王位,就是她废妃身死之时。国泰王性情懦弱,肯定不敢废正妻,朝中大臣也不会答应,但不废妃却可以死王妃,高王妃可不想用自己的命给刘氏那贱人铺路。她沉吟许久,吩咐贴身宫女一早离宫去娘家,给娘家传信,先王是他们高家一手捧上来的,既然他们都不念着高家的恩情,她为何要给国泰王活路?
高句丽的后宫因各自的私心而风起云涌,外面则因为各地兵乱而民不聊生,建德附近来了许多逃难的流民。谢知派出去的将领人数并不多,各地的兵乱大部分还是高句丽本地民众掀起的。这些本来处在最底层的百姓因为一朝翻身而杀红了眼,不仅攻击了官府,还把当地的民户洗劫了一遍。后来朝廷派来镇压的官员又把苟延残喘的民户再次洗劫,高句丽的百姓实在活不下了,只能抛弃一切的背井离乡,逃亡邻国。
谢知和秦纮所在的建德郡是很多人的首要目标。大家都知道想要活下去,只有去建德郡。谢知这些年收留不少流民,一套流程早已做熟,即便不用谢知出面,众人也安排的妥妥帖帖,让谢知安心养胎。
郗二郎、郗三郎也是见惯流民的,这些年南朝也不太平,京城时常有来自各处的流民,然而建德郡收留流民的方式却是他们第一次所见,郗三郎只觉得谢知人美心善,居然连流民中的那些老弱病残都收留,而郗二郎却看得吃惊不已。只要不是丧心病狂的人,绝大部分人看到流民的惨状都会有恻隐之心。
但同情归同情,一人之力究竟有限,即便郗家在最鼎盛的时候都不敢收留这么多人。那么多人一人一口要吃多少粮食?可是建德郡居然把来投奔的流民都收留了!甚至每天还有一顿饭。别看只有一顿饭,这么多人一天一顿饭要消耗多少粮食?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当真如此富裕?
郗二郎并不知道谢知的米粮是由南朝的谢家供应,虽然今年南北起了战事,可谢知经过这几年的积累,手里并不缺粮。郗二郎看着生机勃勃的建德郡,第一次觉得祖父让他们来这里是英明的决定,或许郗家的出路真在这里。郗二郎屡次想见谢知,想让她给他们兄弟一个机会,但始终没见到谢知。
这倒不是谢知端着架子不肯见两人,而是她生病了。谢知怀阿生的时候很顺利。怀二胎的时候因为她一直有锻炼,身体好,早期甚至连个孕吐都没有。可到了中后期反而身体不舒服起来,吃什么吐什么,不过短短几天功夫人就消瘦了一大圈。
后来看到建德郡来的流民,她身体就更不好,就是公务也是勉强提着精神处理的,每日只处理半天,别的时候都在休息,哪有时间见郗二郎,且她现在体弱的模样也不适合见外客。
众人只当谢知是因身孕而导致身体不适,殊不知这次的毛病是心病引起的。自从谢知让人引导高句丽叛乱后,她就再也没睡好过,无数个夜晚她都从一片血色的噩梦中满身冷汗的醒来,尤其是看到大量逃亡的难民后,她越发辗转反侧,她是罪人,她是害这些人背井离乡、妻离子散的罪人。
也正是这份愧疚,谢知格外的待这次逃亡来的流民,虽然只一天施舍一顿饭,但都是干饭,流民打一碗回家煮一煮,一碗饭可以让他们撑一天了,比施粥好多了。谢知穿着单薄的寝衣,缓缓的走到家中供奉的瑶姬像前默默的诵经。以前谢知信道是为了维持自己的人设,而她现在则是真正将宗教变成自己的精神信仰,她若没有一个精神寄托,谢知怕自己会发疯。此时此刻,谢知无比的思念五哥,若是五哥在自己身边,她会不会好一点?
第221章 秦纮的开解(上)
“你最近就别理事了, 好好休息, 你自己身体和孩子要紧。”凤容看着日渐消瘦的谢知,眉头锁得紧紧的。
谢知也觉得越临近生产, 精力就越发不济,这几天她在书房里看着文案一会就睡着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好好休息几天, “嗯, 我准备去别庄休养几天。”谢知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身体太不好了,平时无所谓,顶多瘦点,可现在她还怀着孩子, 她不为自己考虑, 也要顾念孩子。
她由丫鬟伺候着吃了半个蛋黄, 丫鬟还要给她喂粥, 谢知捂着嘴示意她们退下, 她吃不下了。凤容见状眉头皱着更紧, “我听丫鬟说你晚上睡不好?要不要我晚上来陪你?”
“不用。”谢知摇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哪需要你晚上陪?”她这是心病,谁陪着都没用。
凤容对好友知之甚深,看着谢知瘦得连手串都要减了珠子重新串的手腕, 神色微黯, 她数次欲言而止, 最后什么都没说, 只让她好好休息。很多心结只能靠自己解开, 旁人再劝都没用。且她跟阿菀感情再好也只是朋友,这种事恐怕只有五公子才能劝解。凤容心中暗叹,也不知道五公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秦纮并不知道谢知会因为愧疚而生病,他早跟谢知商量过,这次要在扶桑多待几天,他现在还能抽空来扶桑,等以后能不能来还两说。小八和柔娘也不能随意离开,他们兄弟下次再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把该说的都跟小八说了。
秦纮替秦八清理了革岛登陆点附近的小诸侯,把整片登陆点都拿了下来。革岛有金矿、本岛有银矿,这里是他跟父亲一切计划的基础,也是他最重视的地方,是秦家长久存在的基础。秦纮要确保秦八镇守革岛万无一失。
秦八管理内务尚可,论行军打仗的能力就远不及秦纮,他到底年纪还小,没前面几个兄长历练这么多。秦纮对秦八说:“我会留下几个亲卫,让他们代你镇守此处,你时不时派人来看看。”
秦八点头,感激的看着五哥,还是五哥对自己最好。
秦纮心中暗暗叹息,小八和柔娘终究还是年纪小了些,阅历经验不够,还是要留几个稳重的人平日多提点他们,不让他们步子迈得太大,秦纮就怕他们太急功近利,“你跟柔娘年纪还小,先把基础打牢,静候机会。”他跟父亲就是扶,也要把小八扶上扶桑王的位置,但不是现在,革岛尚未完全开放出来,打战要补给,他们现在后期补给跟不上,兵力再强悍都没用。
“我不急,就觉得没人手可用。”秦八苦着脸说,“这会我才明白老爷子当年生那么多孩子的用意。”可惜他舍不得让柔娘生那么多孩子,也舍不得用嫡子女联姻,秦八若有所思,或许他应该学五哥多收几个义子女。庶出的子女秦八也不准备多生,只要够他四处联姻即可,他还是想跟柔娘恩爱过一辈子的。
秦纮当秦八要学老爷子多生庶子女,他不禁无语道:“老爷子当年困于丘穆陵氏之手,迫于无奈才纳那么多妾,你又没老爷子的困境,生那么多庶子,等着将来他们跟你嫡子夺位吗?你想跟柔娘反目?”如果小八跟柔娘反目,秦纮肯定支持柔娘,因为阿菀肯定会帮柔娘,在老婆和兄弟间,秦纮果断选择老婆。
秦八笑着说:“怎么可能?等他们大了,我若为扶桑王,把庶子都降为臣籍好了。”听五嫂说这也是扶桑的传统,虽然秦八没有看到扶桑有降为臣籍的皇族,但不妨碍他将来把自己庶子降为臣籍。日本皇族下降臣籍是平安时代的事,离现在还有好几百年,因谢知对日本历史的认知混乱,误导了秦八,但也打开了秦八新世界的大门。
也不怪秦纮和秦八看不上扶桑贵女,扶桑皇室有近亲结婚的习俗,扶桑公主嫁给天皇的情况比比皆是,这在秦纮、秦八等人看来,无疑是禽兽行径,秦八急着把爱女送走,也是不想让女儿在这种环境下长大。
秦纮扬眉道:“你心里有数即可。”时下嫡庶之分比后世更严苛,秦八几个是因为母是良家子,才有庶子身份,能得秦宗言培养。而秦宗言远不止十个儿子,他当年以军营为家时,还有几个专门侍奉他的营奴。
这些营奴的子女因生母卑微,就没有跟秦纮他们成为兄弟的资格,现在都安排在秦家的亲卫中。中原没有皇子降为臣籍的可能,毕竟母系再卑微,他们也是皇子,天潢贵胄。中原地大物博,也不存在养不起皇子女的情况。可小八情况不同,秦家想要长久的控制扶桑,必须严格控制嫡系血脉。
秦八想到五哥这次回去,他们兄弟不知多久才相见,不禁有些感慨,但也没有太多不舍,他跟五哥都有各自的事要做,做兄弟的只要一心支持他就可,他对秦纮说:“五哥,你想要金子就提早跟我说,我给你准备。”他目前也只能在这方面支持五哥了。
秦纮拍拍他的肩膀,秦八想到南征的拓跋曜,眉头微皱,“也不知道他这次南征结果如何?”如果拓跋曜南征胜利,秦家所图谋的大事就更难了。
秦纮淡淡一笑,“他南征准备了十来年,如果不出意外,肯定能行。”在政事方面,秦纮还是认可拓跋曜的。
秦八苦笑,“可那样的话,我们不是更难了?”
秦纮莞尔,“难不难又不是看他战绩。”拓跋曜或许政务处理不错,可是内务却弄的一团乱,这些鲜卑人哪怕汉化再深,骨子里还是带着其野蛮的天性,他现在还不到选继承人的时候,等他开始考虑选继承人了,他就知道他之前做得有多措了。
秦纮顿了顿继续叮嘱秦八说:“你跟柔娘将来的孩子就算长留扶桑,也不许学他们扶桑那套禽兽行径,内务一定要处理好。”亲兄妹成亲生子太挑战秦纮极限。且兄妹成亲生子,那正妻地位又如何说?秦纮自认也算见多识广,可还是无法理解扶桑王室的想法。扶桑王自称天皇,认为自己地位跟中土平级,可在秦纮眼里,扶桑是个再穷不过的小诸侯国。
“当然不会。”秦八惋惜的说:“可惜谢家女都是娇养长大的。”不然他真想给孩子定个谢家儿媳,他对秦纮叮嘱道:“五哥,你回去一定帮我留意谢家跟阿锦适龄的孩子,我要阿锦嫁到谢家去。”比起谢家女,他更看中谢家郎君,他们先不说出息不出息,至少各个洁身自好,比他们好多了。小八并不在乎未来女婿是否有出息,反正以秦家将来的情况,女婿就算是阿斗也能扶上去。
秦纮颔首说:“我知道了。”将心比心,他要是有女儿,也想让女儿嫁到谢家。秦纮替秦八处理了大部分外务,在革岛待了三个月后,带着一船小孩子踏上归途。比起扶桑,谢知那里秦纮更不放心,多留三个月已是他的极限,也不知阿菀身体如何了。这三个月里秦纮有空就让乳母把阿锦抱来,陪她玩一会,睡前更是固定陪玩半个时辰。
要知道秦纮这段时间连休息时间都是挤出来的,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每日花半个时辰陪阿锦,让她多熟悉自己,免得路上哭闹,可见他是真把阿锦当亲女儿。看秦纮如此对阿锦,秦八和柔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柔娘斜眼看着秦八,他这亲爹都做不到这么对女儿,他要是有五哥一半好,她都能把他捧上天。就他现在这样,还妄想让她一心一意对他?
秦八摸摸鼻子,讪笑几声。
秦纮是把阿锦当亲女儿看待的,所以对阿锦的态度跟对阿生一样,他这样对阿锦,阿锦很快除了乳母外,就只要秦纮,连自己亲爹娘都忘了,秦八和柔娘看的既欣慰又心酸。
秦纮在革岛、扶桑忙得脚不点地,等上了船便有空闲了,他看着黏糊在自己身边玩耍的锦娘,心中想着若他跟阿菀这胎是女儿,他们的小女儿会不会跟锦娘长得像?秦纮发怔一会,失笑摇头,还是不要生女儿,要生也要等自己更强了再生。
谢知不正常的消瘦让身边的侍女、亲卫们都很担心,若不是谢知再三叮嘱他们不许告诉别人,他们早忍不住往怀荒和平城传讯了。秦纮在海上,也接不到亲卫传来的消息,所以当他下船接到亲卫消息时大吃一惊,同时后悔自己在扶桑耽搁那么长时间,早知道他早回来了。
“大夫可说女君为何会如此消瘦?”秦纮问亲卫,阿菀比谁都在乎孩子,她肯定早请大夫看过了。
亲卫说:“清风观主一天来给女君请脉一次,她说女君身体没什么不好,只是有心病,心病需要心药医。”
心病?秦纮暗忖阿菀能有什么心病让她如此?秦纮眉头紧皱,“女君最近有什么烦心事?”
烦心事?亲卫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将郗家来人和谢知对高句丽动手的事都跟秦纮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