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话有失偏颇,这虽是个小娃娃,也是个红衣鬼,而且越是小鬼,为祸越甚。道士的做法实在无可指摘,这么说不过是槐二物伤其类罢了。
那红衣小女鬼痛哭流涕道:“你们把我弟弟放了,要抓就抓我吧。吓人的事都是我做的。”
又道:“他们自己做的孽,生了我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喜欢我,把我生生掐死塞进灶膛里。活活被烧成了灰啊——啊——”想来是回忆起了被烧死时的痛苦,她发出了失去理智的鬼吼。然而尽管如此,她也只是想要吓一吓自己的父母,叫父母把自己领回家罢了,所以才总是在父母住的院子里徘徊不去。
这边老财主一家听得鬼已经抓住了,忙赶了过来,听到这小儿鬼的话,老财恨恨地瞪了女儿一眼,上去就给了秀才一脚,喝道:“混账东西!”
又对着道士陪着笑脸说:“道长啊,这都是我家的孽障们惹出来的祸事。可是到底是我的女儿啊,求求你救救她吧。”
道士却暗自疑惑:按说这种横死的幼儿化鬼后凶性最重,不弄死亲生父母甚至屠杀全村村民是不会罢手的。而这女童虽然凶残,甚至已经身着了红衣却并没有化成厉鬼向人索命,颇为奇怪。
而一直在饕餮手上乖巧安静的宝宝听见红衣女孩儿鬼的鬼哭声,就开始不断的挣扎着要扑过去,饕餮被他挣烦了,手一松,他就喊着小姐姐飞扑了过去。
财主一家冷不防见着还有一个,差点没吓晕了过去。
道士见着这小娃,似有所悟。
他对老财主道:“这个小女鬼凶性还不重,我可以帮你点化。可是这小男孩又是怎么回事,他应该是幼儿死后被人做成了孩儿枕,已经有七八年了。如果老爷不给我一个解释,那么恕我爱莫能助。”
原来当时孩子太小夭折后是不能进祖坟的,有些母亲不忍心自己孩子成了个孤魂野鬼,就托人烧制一个孩儿枕,将自己孩儿的骨灰装在里面天天枕着。据说这样这孩子就会再次投胎到自己家里来。
老财主听了瞬间就怒了,牙帮子咬得咯咯直响,上去就一脚把秀才踢倒在了地上,骂道:“畜生!你还做了什么孽?”
幼儿的注意力很难做到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宝宝开始只顾着安慰小姐姐,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的人,此时见了这秀才,认出来仇人,猛地就化成一道鬼影冲了过去,嘴巴张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虽是极可爱的长相,此时看来却极可怖。
一时阴风阵阵,砂石乱飞,伴着枭鸟的夜啼,直叫人吓破胆。
那秀才风流样子早已不再,跪在地上痛哭道:“不关我的事啊,你娘是自己得花柳病死的,把钱全给她治病,我这一生就全完了……”
周围人再想不到他平时一个总把圣贤书挂在嘴边的秀才书生,私底下居然是这幅德行。
眼看着宝宝要化为厉鬼,四郎扯扯饕餮的袖子,饕餮耸耸肩,做个“总是撒娇真拿你没办法”的嫌弃表情,愉快的跑过去把正准备放大招的宝宝提溜了回来扔到四郎怀里。
宝宝(⊙o⊙)忽然换片场小朋友根本反应不过来好么?
土财主听了道士的话,上去对着秀才公子就是啪啪两个大耳瓜,怒喝:“狗杀才,听到道长的话了没?你倒底做过什么?”
秀才公子此时再不敢有半点隐瞒,一五一十从头道来:原来他中了秀才后就辞别老母去汴京考举人,自觉少年得志,也颇羡慕传奇话本里那些才子佳人,书生名妓的故事。结果话本多是文人们的意淫,他纵然有心效仿,也因为囊中羞涩难以成事。
上等瓦子勾栏的名妓没钱根本不让他进门,而相国御史家的小姐更是连面都见不着,偷偷在庙会上丢个写了首酸诗的扇子吧,还被个地痞捡起来看看又扔了。唯有去些“游朋”或者找些“野呵儿”消散消散。
后来就认识了宝宝的娘亲苏宝儿。苏宝儿原也是三桥街上等瓦子里的名妓。本来勾栏里的姐儿纵有怀了孕的,也要打掉胎,这不仅是对她们自己好,也是对孩子好。苏宝儿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一直藏着掖着,直到月份大到打不下来。好心的恶意的都来劝,苏宝儿却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生下来。结果儿子生下来,却不能用自己的奶水喂养,只能用水兑了枕儿糕喂,这孩子先天不足,又饱一顿饥一顿的,没到两岁就死了。孩子死后,她自己也有些神神叨叨的,很快就被人挤了下去,沦落到游朋里。
虽然沦落到游朋里,到底是曾经做过名妓的,秀才公子就看上了苏宝儿,要同她做段才子佳人的美谈。这秀才也算有几分哄女人的本事,只说愿意待她好,娶她做个正房,待他考上了功名,也叫她做个官家太太,以后他们的儿子也是好出身的公子哥儿了。不知道哪句话打动了这位风尘里摸爬滚打的女人,就自己赎了身,还自己掏钱供他读书,一心指望做个官家太太。
人的心都是肉长的,且这秀才不过是寒门出身,虽然读了些圣贤书,却到底少了世家门阀的礼法熏陶,又有那野史上的元稹白居易之流做榜样,娶个名妓已经颇为自得了,所以一开始对苏宝儿确实是真心的,还把苏宝儿带回了老家。倘若这真心能长久,纵然可以说他为人轻狂,在文人中却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谁知他的真心却不值钱。
他自己纵然是个目无下尘不同流俗的才子,家里老母亲街坊邻居却都不和他一路的流了俗,出外喝酒也常有朋友笑话。日久天长下来,他的真心也就渐渐消磨光了,后来竟一发的只问苏宝儿要钱,苏宝儿没有办法,只能再去卖身。结果染了花柳病。
娶了个妓女又逼着其卖身,这实在是地痞流氓一等的做派。这秀才见坏了事,便把这病的糊糊涂涂的苏宝儿丢在老家的乱葬岗,卷了细软跑到临近汴京城的乡下做教书先儿来了。
他却不知道,苏宝儿因为舍不得夭折的儿子,将其做成了个孩儿枕。
他要娶新娘子了,因怕泰山大人嫌弃,就把以前旧人的东西翻出来想淘得一二宝贝搏佳人一笑。见一口箱子宝贝的锁着,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撬开一看是个瓷枕。又见这瓷枕做的精致,就打算拿出来与新娶的娘子使。谁知拿出来那天就出了怪事,因为宝宝思念母亲,从箱子里出来后就半夜到处找妈妈,吓得秀才第二天一大早就将其埋在了村口的大松树下。
后来大松树被雷劈死了,这孩儿枕又被“小姐姐”捡了回家。
这秀才一路痛哭流涕的说完,就算是日日想当崔莺莺的乡下财主女儿也不得不说他一声品格低劣了。
☆、子母茧
这日晨起,四郎也不贪睡了,天不亮便来到厨间。
先打鸡蛋,只取蛋清,加入蜂蜜,酒酿,搅拌使之融为一体,上锅蒸。
因宝宝被拘在瓷枕里时日已久,他娘苏宝儿原是打算让他再投到自己肚子里,如今香魂杳然,宝宝自然没了去处。他又是生魂辅一离体就被藏了起来,如今倒成了个天不收地不管的。
那冷面道士只管超度了女童,宝宝一被拘的生魂却难办,他又黏四郎,只好先一并带回了有味斋。有味斋后院妖鬼众多,又有槐树招鬼,宝宝也可白日出来活动活动。虽然不是长久之计,总归比将个小儿生魂日日拘在瓷枕里好些。再者,宝宝虽是鬼魂,但很有些儿灵性,四郎怜他是个一块枕儿糕就能哄回家的傻宝宝,有心要补偿他,与他做些小儿好克化的新鲜吃食。
然而鲜牛乳一时也寻不得,只得用这道假牛乳来替代。
这道甜羹以嫩滑细腻为主,火候迟便老,蛋清多了也老,四郎只得亲自守在锅边,又叫槐大槐二并刘小哥杀鸡剖鱼。
待一时火候到了就端出来放一旁晾着,待宝宝醒了刚好食用。
那边刘小哥儿把条青鱼剖好洗净钉在板上,用刀刮下肉,唯留鱼刺在案头。他本就聪明,如今后厨的简单活计也尽上得手了。
四郎将他刮下的鱼肉斩化,加豆粉,猪油拌匀,因小儿不宜吃太咸,只放微微盐水,不用酱料。又加葱、姜汁团团拌匀,囫囵置入洗干净备用的猪胰泡内。
那头槐二也帮忙把文火慢炖的鸡汤烧开,挟出鸡肉,加入紫菜,取其汤底鲜美。
鸡汤烧的滚开后,四郎就使巧劲将猪胰泡里的鱼肉挤入翻腾的鸡汤中。熟了后撩起,放入冷水中。宝宝来吃的时候再加紫菜鸡汤,以免失了鱼丸的劲道使其绵软。
之后又给饕餮做了几道菜。尽管四郎手脚快,待他把后厨这一摊子收拾停当,出外采买的槐大就回来了。门外各家街坊也都起了,赶早的货郎叫卖些麻饼油团,街道上渐有人声熙攘。
槐二就去前面下了门板,端些早蒸好的包子馒头出来卖与早起挣生活的路人。
宝宝也揉着眼睛从槐树干里出来了。见饕餮已经坐在桌子边端个大碗喝汤,他也不去惹饕餮。只绕过了他径直去厨房端四郎给他留的一小碗假牛乳并一碗鱼丸汤。
想是他娘以前教过他,他并不像一般小儿离不得大人。端个小饭碗就自己坐在厨房门槛边上乖乖吃饭。鬼吃不了实物,只吃些食物里的精气。所以故老常说鬼吃过一遍就会令食物寡淡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