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拿了一个九个格子的超大食盒,一格九个,把喜饼整整齐齐地码在盒子中,然后又取出槐二带过来的两把草香,一根一根的分开点燃。这香一点就着,不需要四郎用手扇或者吹,很容易就冒起了上窜的火花。白老爷子只看四郎点香,就不停的捋着胡须点头。等到四郎把两柱香插在压得结结实实的八宝饭上面时,香火十分的柔和明亮,白色的香灰频频落下。白老爷子终于露出放心的笑容来。
而四郎还不敢松气。他可比白老爷子忙多了,不仅要小心手上的动作,还要注意厨间饿鬼们的动静。
其实有时候看不到也是一种福气。此时这间厨房的灶台上,地板上都密密麻麻挤满了饿鬼,就连房梁上头都坐满了饿鬼,一个个满脸血污,眼睛发绿的盯着下面的凡人流口水。这景象实在称不上美妙。正常人若是看到了,吓死吓疯几个都有可能。
其实四郎也害怕,不过他自诩算是个男子汉,就不肯轻易泄露内心的恐惧。再说,就算四郎有心撒个娇装一装楚楚可怜的小白花,也得饕餮殿下在才行得通。这时节,四郎就算真是吓坏了也得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来。饕餮在的时候,他愿意保护他,他也乐意躲在他身后被保护,但是现在饕餮不在,四郎就不肯被旁人看轻。
当然,害怕这种情绪有时候是不受理智控制的。虽然四郎极力表现出镇定的样子,把装着白囍饼的食盒端到群饿鬼面前时,手依然有些微微的发抖。
好在饿鬼们似乎一直对四郎的手艺青睐有加。他刚把香点上,房里的饿鬼们就仿佛受到召唤一般聚拢过来;他刚把盘子放下来,饿鬼们就你推我挤的从盘子里抓取白囍饼往喉咙里塞。四郎一直在旁边守着,只要一见哪一格空了,立马又添九个进去。炉子那边也是源源不断的烤制喜饼,白家的伙计来来回回的在两边运送。
吃过了喜饼的饿鬼就消失在地下,渐渐地,被线香吸引过来的饿鬼越来越少。四郎到此刻方才松了口气,刚要举起袖子擦汗,就感到有人十分轻柔的替自己抹去额上微微的汗意。
四郎一回头,果然是大半天没见着的饕餮殿下。殿下深邃的眼睛里带着既谐谑又宠溺的笑意,把自家大展神威的小狐狸抓回来搂进怀中。
四郎:喂,这种看到儿子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男子汉,单身爸爸尊是又辛酸又骄傲又失落的复杂表情到底是肿么回事啊!= =
☆、40·白囍饼4
郑家底蕴深厚,反而不肯在门面上弄一些煊赫显眼的排场。所以这座老宅正门口只是简简单单的两扇黑漆大门。
四郎作为今日冥席的掌厨,手里拿着一盘包了猪油白糖馅的汤团,一边一个黏在黑漆漆的门环上。里里外外的几道正门都得黏上甜蜜蜜的汤团,这是在糊守门神的嘴,好叫他们不要阻拦从外面来迎亲的鬼新郎或者被送出门的鬼新娘。
四郎从大门口一直糊到郑家的祠堂。连祠堂旁边作为新人婚房的空庭小筑也被他不管不顾的挨个黏了过去。等到最后一扇偏门也被四郎仔细的用汤团糊好,他摸摸肚子,忙活了大半天有些饿了。
因为时辰还不到,作为青崖山主出席的饕餮殿下就屈尊降贵的在四郎旁边帮忙。四郎糊门环,他就在旁边给端着装汤团的小锅。此时锅里的汤团还剩了不少,四郎尝了尝,不烫舌头不凉胃,温度刚刚好,于是一人舀了一碗出来。见了一厨房的饿鬼之后,四郎就不指望冥席上能有什么好胃口,打算开席之前先吃点东西垫上。
汤团,也就是现代常说的汤圆。制汤团的水粉用泡过水的糯米磨制而成。里面的馅料虽然称不上多稀罕,也没有杂七杂八的花哨,单单是猪油白糖就已经很香甜了。要不怎么能够糊住门神的口?大冬天里热热的盛上一碗,一口下去又香又糯。
四郎盛出来两碗,看空庭小筑的门口的石阶被仆人扫去了积雪,露出来的水磨石地面干净的发亮,于是也不管地上凉,端着碗就要一屁股坐下去。好险被殿下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殿下自己是个讲究人,遇见这样不讲究的小情人着实生气。教训是必须要教训的,于是他把四郎提溜起来,毫不留情的捏了捏脸,训道:“哪里来的小脏狐狸?”虽然这么说,看四郎一副“不管了吃完再说,反正屁屁不怕凉”的傻样,只好变出一块虎皮垫子给铺地上,再把抱着碗挣扎着不让捏脸四郎放上去。
饕餮殿下的做派一贯是优雅从容,讲究排场的。身为上古龙族的礼仪教养和装逼本能早就刻在骨子里头,即使不去刻意表现也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高冷气息。只奈何天妒英才,找了一个不怎么讲究的情人,被带着一发在油盐酱醋这些俗事里头打转。
空庭小筑的庭院只是一个几平方米的小小天井。因为紧挨着过于高深的祠堂院墙,小筑四周又有廊轩围合,所以常见天不见日,有时虽初阳煦照,却也只是一瞬即过,只有门口的一小片台阶能够较长时间的看到阳光。小筑的门口镌刻着两行诗:“空庭不受日,草木自苍然。”院落虽小,里面却有水池奇石,茂林修竹。东边一溜儿间小屋,走的是返璞归真的路线,高深的粉壁院墙上有爬山虎攀援其上,因为是冬天,只剩下几根暗黄的枯藤。远远看去,好像是横七竖八的绳子,把小院牢牢缚住,又像是兽类的爪子,把一排屋舍困在掌中。
这个小庭院作为正常的新房是有些偏仄阴森,若是作为冥婚的新房便显得恰如其分。
不管院落的设计上是不是大巧若拙,意趣高雅,四郎总觉得里头常年不见天日,有些阴气森森的,就不爱进去,宁愿和饕餮殿下坐在门口那几阶能晒到阳光的石板上头。
因为不知不觉中被四郎拉低了格调,此时两个人分别捧着一个大碗,吃的热气腾腾,满头大汗。不知道那些爱慕龙子殿下的神女仙子们看到这样的情景会不会哀婉长叹,并且发出诸如“好白菜被猪拱”之类的感慨。
狂奔在毁男神道路上的小猪四郎正吭哧吭哧的吃汤团。这糯米做的团子管饱,一大碗吃下去,他就有点撑到了,忙放下碗在祠堂和小筑之间的夹道上走来走去消食。
正揉肚子呢,忽而听到墙那边有人在说话。听语气似乎是郑氏的仆人。
仆人甲愤愤不平地抱怨:“她算什么东西,也配受我们伺候?”
另一个仆人乙劝他:“你就少说两句吧。谁叫这位绿萝姑娘会怀会生,人家肚子金贵着呢。”然后又颇为诡秘的补充了一句:“不过,有命生也要有命养才算是真正的福气。就是生出来了三房的继承人,也和她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