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刘婆婆替产妇接生时,就不这么想了。那产妇咬牙切齿的骂天骂地,瞪着刘婆婆像是看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眼睛都要喷出火来,很是怕人。刘婆婆被她看得毛骨悚然,不敢多问,赶忙为她接生。因为是难产,刘婆婆忙的汗流浃背。那产妇先是生下来一个小孩儿,又瘦小又干瘪,浑身皮肤是黑色的,皱成一团。仔细看,似乎还有一条小尾巴。吓得刘婆婆显些把孩子掉在地上。谁知那产妇一会儿又生下一个……又是一个……那产妇流出来也不是清澈的羊水,而是腥臭的血水。这可不妙啊,刘婆婆心想,可她不敢吱声。
更诡异的事情还在后头呢。那女子一气儿生了七个小孩。生出来的孩子都爬在母体身上吸允她的血肉。不一会儿就把产妇吃的血肉模糊,而那个产妇嘴里一直在飞快的念着什么。临死前眼睛都是血红的。
那些婴儿吃完了产妇便开始互相撕咬吞噬,可是屋里的那些姑娘仿佛没看见似的,过来簇拥着刘婆婆出了门。
刘婆婆吓的腿不停地发抖,牙齿也得得地响了起来。没走两步就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在自己家里,她正庆幸是一场梦呢,却看到自己屋里扔着一顶摔坏了的红纸轿,摸了摸衣兜,里头满满一兜金豆子。
这件事之后没过多久,城里就闹起了姆的传闻。
屋外彤云密布,虽然是大白天,天色还是一片昏黄。有味斋里的客人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评论刘婆婆这段奇遇。对于姆的猜测也是五花八门。最后人人都达成了一致的观点,认可昨夜的雷声是道士在除厉鬼。
说曹操曹操到。正说着道士呢,苏道人就从风雪里走了进来。他走进店中,把竹剑和背上的褡裢放在桌上。身后跟着昨夜的女鬼。
四郎走过去问道:“客官,来点什么?”
“随便上几个菜,一碗米饭。”
四郎对于昨晚宋道人的挑剔有些心有余悸,毕竟有味斋里全是妖怪和阴魂,这些道士可不是好伺候的。当下有些为难道:“我在素菜上头并不擅长,恐怕做的不合道长口味。”
听了这话,就有老客打趣道:“胡小哥做什么我都爱吃。有味斋里上至老板下到伙计都秀色可餐,看着我就能多吃几碗饭。”这话其实有些轻浮,不过酒客们本就是灌几口黄汤就满嘴跑火车的糙汉子。四郎要计较这个,早不必开店做生意了。
苏道人看一眼四郎,大约在心中评价他是不是秀色可餐,半晌说道:“无妨,不拘荤素,随便上几个菜就好。”说着他似乎微不可见地抽了抽鼻子,补充道:“上个烤羊腿吧。其余的老板看着办。我这一门并不吃斋。”
马婆子和他有几面交情,此时厚着脸皮过来谄笑着问:“道长,不知昨夜可有将那害人的姆捉住?”
苏道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答话,只闷头喝酒。马婆子讨个没趣,不过她可不是脸嫩的小媳妇,市井中打滚的婆子那脸皮真是厚比城墙,彪悍处不输爷们,转过脸去不一会儿又和其他客人说笑起来。
四郎回到后厨做菜。那个女鬼也跟了进来,对着四郎盈盈下拜:“奴家现在道长身边做个役鬼。希望能够洗刷以前犯下的罪孽,也是替张大哥和儿子积德。大人对奴一家的大恩大德,唯有来世再报。”
四郎摆摆手,问道:“昨夜抓到姆了没?”顿了顿,又接了一句:“那姆是不是……郑家的姨娘?”
“大人明鉴,的确是郑家一位难产而死的姨娘。昨晚已经被两位道长劈死在城外乱葬岗了。”这话说完,那女鬼似乎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小心宋道人。”
四郎听完,脸上不由现出诧异的神色。
☆、52·饮屠苏1
这年的十二月阴寒尤甚。前几日开始飞的那场雪断断续续的下了有七八天,有时看着已经细小如雪珠了,过一阵子又变成鹅毛大雪。城外洄水结了一尺来厚的冰。有外边来的客人说郊外的山木、河鱼,几乎全部都冻死了。就连青崖山上的动物也冻死不少。这样冻死的动物是不能吃的,据说是因为染上了阴寒的秽气,吃了就会发疫病。
当时社会的疫病主要发生在寒冬腊月。一有灾年,人们谈疫色变。
前朝咸宁年间十二月大疫,北方中原地区的死者达到全国人口的十之二三。正是这件事直接削弱了千年来一直占领统治中心地位的北方门阀和士族,并且引发了流民暴动,当朝太祖趁乱而起,凭借着南方门阀的鼎力支持,最终问鼎天下。
也正是由于在那场大疫中,前朝的京城死了十万多人,本朝才迁都南边的汴京。而北方势力也跟着南下,整个国家的经济和政治重心随之南移。
可以说,那场瘟疫的影响力是举足轻重的,不仅改朝换代,而且改变了南北政治格局,从而造成那以后南北门阀长达百年之久的内斗。
有这么一个先例摆在那里,不由得人人恐惧,朝廷焦心,把疫病视作畏途。加上今年本来就受了灾,流民聚于京城外,前几日朝中还以此为阀子互相斗法,随着腊月间的几场大雪,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市井小民,心中都笼上了不详的阴影。咸宁之乱隔的不算太久,废都的鬼哭之声犹在耳畔啊。
所以这几日都中气氛再次紧张起来。听说皇上已经将荥阳郑氏举荐的高人拜为国师,要启用商周的摊仪,从北方门阀中遴选出十岁以上、十二岁以下一百二十个童子为伥子,国师扮作方相氏,以逐恶鬼于京中。一时间,借着疫鬼的东风,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巫教风头无两,几乎压过了儒释道三家。
这一日晨起,四郎打算做些元日间用的五辛醋,在厨房翻找一通,发现川椒和胡椒所剩无几,就想去前街补充些常用的作料回来。
四郎前世是人,做了狐狸后难免有些不习惯,小时候走个路常常左脚绊右脚把自己跌倒。华阳他们都认为这是四郎身为混血先天不足之故,所以基本不放心他独自出门。这种不放心其实也是很有道理的。不论是谁,忽然从人形变成一只巴掌大的小狐狸,世界简直像是忽然放大好几倍,要这样的小狐狸在汴京城七拐八拐的小巷道里找到回有味斋的路,实在有些为难做狐狸做的不太熟练的四郎。所以他做狐狸的时候,的确很有些路痴的嫌疑。
虽然事出有因,对于这个毛病,四郎那是一直深以为耻。他自家向来以事业成功能养家糊口的纯爷们自居,路痴这种可爱少女系的毛病落到自己身上,怎么想怎么奇怪。偏偏周围人都不觉得奇怪。饕餮殿下和陶二哥更是紧迫盯人,所以四郎很少有一个人出门的时候。
今日殿下不在家,槐大又被胡恪拉去给南医棚送菜,四郎觉得证明自己的时刻到了,就自己跨个篮子出门去买作料。
因为时疫的关系,清晨的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些街坊在自家门口铲冰,看四郎走过去,纷纷和他打招呼。
这鬼天气实在太冷了。从温暖的有味斋里出来,四郎很自觉的戴上风帽,脖子上围着毛茸茸的狐狸皮做的领子,可是这么一来,呼出的气息都凝结在脸侧的碎发上,很快,连浓密的睫毛上都凝出一道白霜。
四郎赶忙一路疾步走到前街的杂货铺子里。刚到铺子,就看到外头慌慌张张跑过去一个灾民,后头追着一队捂得严严实实带着口罩的官兵。那些官兵一边追一边大喊:“那人犯了时疫,快躲开~”这么一来,街上的人都吓得赶忙避入屋中。
逃跑的灾民最后还是在大街上被官兵按倒绑起来。隔着窗户,四郎也清楚的看到他眼睛赤红,里面充满了恨毒,嘴里嘶吼着:“你们也逃不过,一个都逃不过的。疫鬼已经来了……赫赫赫……就在你家门外……赫赫赫……”
四郎走出杂货铺子时,抬起头看了看天,天空是奇怪的灰黄色,上头聚着厚厚的铅云,雪花飘落进四郎黑色的眼睛,像落入了一汪明澈的湖水里。“真冷啊。”他叹口气,自己皮毛在身都觉得冷,可想而知,在这样美丽的雪景之下,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人命。古人将寒冷的阴气视为疫鬼,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一路走来的时候还看见了几个街坊,也不知是不是刚才那阵骚乱的影响,回去的路上行人越发的少了。最后几乎只有四郎一个人走在风雪里,天地间除了风声,连鸟叫都没有。
四郎觉得有些不对劲:按说他现在也该看到有味斋的影子了,怎么两旁的房屋反而越来越陌生?
难道……自己真的路痴到了出门打个酱油都会迷路的地步吗?不,肯定不是。前街到有味斋的路怎么走,四郎记得清清楚楚的。他停下脚步,转头四顾,周围都是盖着厚厚雪帽、低矮倾颓的平房,并不见平日熟悉的景象。
四下张望的四郎忽然注意到巷陌交汇的地方站着一个古里古怪的女人,旁边跟着一只土灰色的牛。那女人穿一身黑色蓑衣。瘦的让人印象深刻,尤其是一双手,细长的一个爪子似的。因为头上戴着帽子,大约是投下来的阴影吧,脸上的眼睛远远看去仿佛两个黑洞。
四郎看她一直朝着自己笑,没来由的很不舒服,转头向着另一边走,手里摸到前些时候殿下给他的桃梗。
这桃梗其实是用桃木雕刻出来的老虎型动物。四郎一看就知道是二哥的手笔,不过最后完工时,殿下用朱砂笔在老虎下头写了辟邪两个字,就理所当然把这当成是自己的作品交给四郎,并且威胁四郎“弄丢了要接受爱的惩罚”……o(╯口╰)o
“这位小哥,请留步。”
想要装没看到绕路走的四郎只好停下脚步。那女子走了过来,在离四郎十步远的地方停住。
女人虽然很瘦,离近了看倒还漂亮,只是一个下巴尖的像是要戳死人似的,颧骨高耸,给她面相上添了几分凶戾。她对四郎笑道:“奴家住在彭蠡湖,如今来汴京城中寻人。风雪里迷了路,不知到前街的粮店该怎么走?”
“前街粮店?我并非本地人,不是很清楚。”四郎心里有些怀疑这女子不是人,不愿意告诉她道路,免得害了别人。
女人仿佛不在意四郎冷淡的态度:“找不到米店,奴家就只能跟着小哥走,寻下一个落脚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