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2 / 2)

他停止了哭泣,就听那个声音继续在他耳边说道:“你早上应该听见行商的那番话了。知道朱成大和那两个女人去哪了吗?……”朱天赐听着听着,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你是谁?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朱天赐跑到马棚外一看,唯有空茫茫的雨帘,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影。

第二日,道士在院子里准备度亡醮要用的法器,指挥朱天赐雇来的村民搭起了坛堂。法事要从这天下午才开始,一直持续三日两夜,到第四日早上结束。店里也有客人不乐意,都被朱天赐用银子堵了嘴。

朱道晖本来也说要出一份钱,结果他家小厮跟他说身边的现钱都被朱成大偷走了,如今闲钱不多,除当些古董……

朱道晖平生没有受过这种羞辱,当即把那个多嘴的小厮踹了个窝心脚,气冲冲的走了。估计他的闲钱的确都被朱成大偷走了,后头他就没有再说出钱的事。只是嘱托四郎做些甜点,道士作法事的时候一并供给亡灵享用。

四郎得了他的吩咐,就在厨房里认真琢磨要做道什么新鲜甜点。

吴娘子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从外头进来,顺手把包裹摔到葛厨子脚边,发出“啪”一声重物坠地的动静:“拿去收好,有位公子要提前订一头驴子代步,这是订金。”

葛厨子笑嘻嘻的捡起来看了看,包裹里露出白花花的银子来:“哟,真是大方的客人。”

“大方是大方,就是要求多了点。他订的驴子可不是一般货色,办不好是要砸招牌的哈。”吴娘子说着抗出一个石鏊子架在火上,又取出一袋黑石子头淘洗干净擦点油,倒入石鏊反复搅拌,使石子均匀受热。

葛大叔在一旁抓一把麦粉,加脂油,盐巴,芝麻等,合成一个面团,他把面团反复揉至光滑,檊成厚二分许的圆状薄饼递给吴娘子。

四郎注意到他抓取的正是石磨上长虫的那一簸箕麦粉,不知为什么,今日麦粉里头又看不见那些细白的小虫子了。

看到四郎盯着簸箕发呆,吴娘子笑着说:“别看了,昨天长虫的那一簸都被我倒了,今日这些是新磨的呢。”

四郎有些好奇的看着吴娘子的动作:“这是在做什么?烙饼吗?”

“对。这个是我们家乡的一种特产,叫石子饼。我们的族人啊,对巨石、大山有着特殊的情感。据说我们的先祖是上古的神人,都是从石头里生出来的,所以我们的族人一直视石为圣物——石能祈福辟灾、石能生子、石能催生、人生活于石、人死葬于石。后头祖先的国家被外边来的贼人灭亡了,我们的祖先也被驱赶到更为蛮荒之地。在那里,族人众多,禽兽不足,幸而我们的女王——鱼妇教会我们“石上燔谷”之法,大家才能熬过那段艰难时日。所以即使是离开部落飘零他乡的族人,也都会做石子饼,吃着石子饼,就会有祖先的亡灵赐予我们生活中需要的一切。”吴娘子给四郎讲她家乡的风俗习惯。说起故国灭亡,族人被驱赶时,虽然已经时隔千年,她依然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吴娘子做事麻利,生气归生气,手里却一刻不停。她也不怕烫,用手把将烘热的石子向鏊子的四周摊开,中央留下薄薄的一层。她先将圆状饼胚置于其上,再将四周的石子覆盖于上,掩埋严实。

一旁的葛厨子也没闲着,他在旁边灶膛上,打了几个鸡蛋,加些剩饭做蛋炒饭。

“这是做给谁吃的呀?”四郎看他居然在做好的饭里头倒入一大碗生驴血,不由十分诧异。

“给我家猫儿呢。”说着葛大叔走到厨房一边的帘子后头,发出“咪咪咪”的声音,似乎在呼唤什么东西。

四郎早就奇怪这厨房里怎么还有一道帘子,好在他深知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从来没有出言打探过,这时候看到葛大叔作出这么诡异的举动,他心中有数、微微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结合那个行商的说法和他这几日的观察,吴娘子和葛大叔恐怕都是巴蜀一代的巫人。巴巫自古就极为有名。“三星堆如此盛大的通神降神场面,在当时全中国的范围内绝无仅有,足以显示出巫风之盛”,四郎前世曾经和老师去三星堆采风,在哪里他的老师这么对他说过。结合这一世的经历,四郎更加肯定老师的观点:所谓的三星堆文化,也许就是远古巫族的在历史长河中留下来的独特印记吧。

巴巫最大的特点就是擅长养金蚕蛊。吴娘子和葛大叔应该是古蜀王蚕丛与鱼凫的后人,所以才会擅长养殖金蚕蛊,并且具有石头崇拜的信仰特征。吴娘子应该是姓鱼,那一族中女人的地位很高,所以在这家店铺里,明显吴娘子才是一家之主。

既然吴娘子和葛大叔是巫人,就是番僧一派的。不知道他们来江城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这常年缭绕着水气的鱼米之乡也被不祥的阴影所笼罩了吗?或许应该说,难道是它万年前的故主纷纷从地狱,从深山,从石棺中爬出来,想要讨回失去的一切了?

想到这里,四郎看了吴娘子一眼,实在无法把这样憨实亲切的妇人当成是地狱里的恶鬼。

吴娘子发觉四郎的打量,以为他想吃新出锅石子饼,对他笑了笑:“小馋猫,这一锅是客人订好了的,可不能给你。刚才婶娘做的时候你也在旁边看着吧?学会了没有?”

四郎暂时把那些想不清楚的大事放到一旁,认真的回想了一遍刚才的过程,点头到:“会了。”

吴娘子把石子饼都捡到一个精美的盘子里码好后,新拿出一袋石头对四郎说,“我先给客人送些点心去,你在厨房自己做吧。记得要把石头重新换过。不然面饼会黏锅的。”

四郎打开那袋石头一看,是一袋子大小不一的白鹅卵石。他一个个洗干净后,换掉了锅里的石头。

葛大叔大概是喂好了“猫”,他看到四郎也要做石子饼,很是热情的帮四郎揉好面团。

因为朱道晖说过,侍卫最喜欢吃自己做的新奇的甜食。乡间实在食材匮乏,受吴娘子启发,四郎就打算做一道糖石子。

糖石子的做法与石子饼基本一样,只是多包了甜甜的馅心。所以四郎先做馅料。

乡野间自然没有那么多种类的馅料可供选择,四郎取了普通的红糖,放点芝麻,与猪油团搅拌。拌好后,他自己先尝了尝,虽然没有好料,但是红糖自有一种淳朴踏实的甜味。

制好了馅料,就用葛大叔递过来的面团包起来,按照吴娘子的做法,放在石头上面烙。等到饼色半黄时就算做好了。

四郎看着这糖石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大约是第一次做还不熟练吧,成品上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子撼出来的小坑,表面凸凹不平的,好像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四郎自己先尝了一口,一口下去,层次分明,外硬内软,只是里头的馅料不知道为什么,甜的有些微微发苦。

四郎有些纳闷,自己又尝了一口调好的馅料,并没有苦味啊,难道是烤制时火候不对吗?

因为这个缘故,四郎又重新烤了一锅。这一锅起出来一吃,依然是坑坑巴巴的外表,微微发苦的内心。

葛大叔看四郎不解,在一旁说道:“我们那里都不做这样费神的包馅石子饼,做了饼在外头蘸糖吃多好?糖包在里头,被火一烤就发苦。”

两人正说话间,外头就有伙计过来催,道长说时辰到了,问供品准备好了没。

四郎只好把这盘卖相不够精致的糖石子端了出去——外强中干,千疮百孔,甜到发苦,看到这盘糖石子的人大约都会想起那个沉默着被人虐打的侍卫来。

说来也怪,昨个连绵一天的雨今日一做法事就停了下来。和煦的春日把柳条上的露珠照的晶莹发亮。投宿的客人上午都陆陆续续启程,有的继续往西走,有的觉得此地甚好,打算进江城里落脚。

朱家也在进进出出的收拾东西,虽然被朱成大偷走了不少钱财,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朱家剩下的那些仆人也收拾了一上午。分茶铺子的后院似乎一下子空了一大半。

今天是度亡醮的第一天。

苏道士在院落中央布置了一个简易法坛,是由三张农家饭桌后二前一式排列而成。前桌为道士施法做科场所,上面摆设有香炉、供品及三清神像,道士做法时的主要道具锡角、海螺、如意等都放置其上。

在法坛后面还设有祖宗坛,因为不知道袁侍卫的祖宗究竟是谁,所以只用了一张吃饭的桌子,上置四郎做的那盘奇怪的糖石子。供品后头放着袁侍卫的牌位。上面只刻了袁廿七三个字,摆在桌子上显得莫名的清冷。

朱天赐今日已经恢复了平静,虽然眼睛里满是血丝,但已经比昨日那种完全垮掉,茫然无措的样子好了很多。

因为人手不够,他负责在法事开始后“发铙”,发铙又称为鸣金,就是通过擂响乐器,以动神听。因为是生手,他显得有些紧张,时不时抬头往前面看。

法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从日在中天之时始,请师、请水、荡秽、画签押、发铙、发奏,一步步做下来,已经是夕阳西下的黄昏了。

四郎和朱天赐帮着收拾法事的用具,刚收好,忽然打前头跑进来一个小厮。

小厮在后院各处一通乱翻,然后才有些焦急的过来问他们:“你们看到我家少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