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 / 2)

桃润是一个古代流传盛广的养颜之术,四郎曾经见到华阳姑姑闲来无事,带着几个小妖怪做过:三月三日取桃花,阴干为末,到七月七日取处女血与桃花末调和在一起。

用这种面脂涂面,就能使面部皮肤白净有光泽。因为要用到处女血,其实也算是有些邪性的单方了。不过四郎曾经对着华阳质疑过方中处女血的用处,然后又给找来乌鸡血替代,制成的成品果然差别不大。华阳等女妖不过是闹着玩而已,既然自家小可爱说是乌鸡血也行,也就勉勉强强接受其作为处女血的替代品了。

不过华阳姑姑也曾有一次颇为诡秘的对四郎讲过,这个流传盛广的方子其实是唬人的,真正有效果的配方必须用少女的尸体练出晶莹剔透的尸油,再与阴干的桃花末调和……

暖房中间的大铁锅中除了花香味,还有古怪而浓烈的腥味,四郎不由得想起了华阳说过的那个邪法,心中警惕暗生。

夕颜自然不知道四郎在想什么,她姿态娴雅地从大铁锅里舀出来一勺子滑腻腻的半凝固状液体,装进一个精致的脂粉盒子里。汤水很快凝固成了透明的脂膏。然后她从旁边取出来一张人脸,几乎是温柔体贴的用那双纤细、柔美、涂着红红蔻丹的手沾了一些脂膏擦拭着那张美人脸,本来有些翻卷发黄的人皮立马变得润泽如玉起来。

夕颜小心翼翼的把这张脸皮像现代女孩子做面膜那样贴合在自己脸上,四郎便亲眼看到她的面容在忽然之间,宛若新生一样熠熠生辉起来!

四郎: ……= = 真是神奇的纯天然化妆品,素颜美女必备!

夕颜听到他的抽气声,侧头看着四郎半晌,突然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说不出来的柔婉和美好:“很可怕,是么?”尽管很恐怖,四郎却感觉到她的眼睛里的确满是单纯、柔和。

果然不愧是江城第一美人,夕颜的确有些很独特的魅力。叫人明知道她恶事做尽,居然也会心存不忍,认为她或许另有苦衷。

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外表惹得祸吗?

脸看上去无辜的,便常常叫人不由自主去相信这个人善良无害。若人类都是这样容易为五感所迷,就怪不得夕颜宁愿害死这么多人,也要保持美貌了。

可惜世上总还是有人不吃这一套,比如苏道士,比如四郎。苏道长从来就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男人,在他眼里,夕颜虽然还是人,无疑已经堕入了魔道,正是该斩杀的对象。

于是苏夔压根不去东想西想,立马拔出自己的木剑,厉声喝道:“妖物,受死吧!”

夕颜面对刀剑加身,却岿然不动,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道长,我可是一个凡人啊。你们这样有本事的人物也会对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出手吗?这些女孩子其实都不是我杀的,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们帮我杀了罪魁祸首。我……我也是一个被鬼婆逼迫的可怜女子罢了。”

“休得花言巧语!”虽然是这么说,可是道士已经感觉出来这夕颜的确还是人。他这一门是不能对凡人出手的。纵然这个凡人罪大恶极,自有人间的法则约束,道士只是除魔卫道,并非人间路见不平便可拔刀相助的侠客,是不可以斩杀不会道法的凡人的。所以苏夔本来要落下的竹剑到底在空中停了下来。

夕颜看着离自己不到半个手掌的竹剑,微微笑了一笑,伸手取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然后她侧过头。

道长和四郎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原来夕颜的半张脸已经完全腐烂发红,皮肉翻卷。

夕颜有些歉意的用兜帽遮住自己腐烂的半边脸,温和的说:“对不起,吓到你了吧。现在自觉正义的道长愿意听一听我的辩解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夕颜刚才那番话,无疑是在表明她也是受了脂粉婆的胁迫,四郎却对这种峰回路转的变故半信半疑。

在这么狼狈的时刻,夕颜依旧微微笑着,十分优雅动人,好像这笑容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一样。但是那张被毁了半边的脸却因为这个原本温柔的笑容显得更加可怕狰狞。可见同样的言行,放在美人和丑人身上,就会给观者不同的感受,从而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的判断。

夕颜仿佛明白四郎的想法,侧过身子,用自己完好的那半边脸对着二人。

“我的故事也许会让你们感到乏味。”夕颜叹了口气,“不过,也请道长在替天行道之前听我讲完。”

“我自从懂事之后就在烟雨楼里受训,很小的时候便明白女子既沦落风尘,就是众多男人的玩物。身处在天底下最繁华,也最黑暗无光的地方,再冰雪聪明、孤标傲世的女孩儿都不得不摆弄姿态招引客人。而来妓院的嫖客也多为达官贵人、富士商贾,更是得罪不得。人人都必须顶着胭脂面具在世人的唾沫中招摇过市。

从十二岁出阁后,为了摆脱这种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状态,我不择手段的往上爬,最后终于成为了虎丘河房的魁首。可是,纵然站在这个行业的最高点,成为了所谓大家,依旧还是男人手中的玩物。就算与以前有了些微不同,也不过是高级玩物与低级玩物的区别而已。

我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女孩子而已,和其他普通女孩子没什么分别。就算惯看风月,也会对爱情怀有渴望。

后头我认识了一位寒门公子,这段故事就是江城人耳熟能详的了。不过,其中细节又与江城人的传闻不同。我不计较他无权无势,只稀罕他对我一片痴情,他不计较我出身不好,将我引为知己。我们约定好了,等他高中后就来接我。

他走后,我虽然被多方逼迫,到底还是守住了,只不过也付出了毁容的代价。

我自己在脸上划了一刀,因为伤口没有能够及时处理,便化了脓,成了你们刚才看到的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烟雨楼老板感念我一片痴情,也担心我在楼中吓坏客人,便准许我自闭于高楼中。我早就在虎丘花市盘下一个大苗圃,就算刘公子他没有高中,我们也能衣食无忧。

大概我还是太傻,虽然什么都考虑清楚了,却忘记了这年头,女人最重要的是名声和容貌。我一个歌伎,早就没有什么名声,现在又失去了容貌。怨不得刘郎回来一见到我毁容后的样子,吓得转身就跑。

可是我不怪他,真的。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毁容后我常常揽镜自照,也觉得自己像一个活鬼一样恐怖。”说道这里,夕颜居然还能自嘲地笑笑。

四郎几乎有些佩服这位名妓了。

夕颜沦落风尘,不论容貌再美名气再大,终究不会被主流社会所认可。就算成为了大家,她也永远只会是名妓,是玩物,而不会是妻子,是母亲。

愿意遵守同时代规则的人都是聪明人,毫无疑问,夕颜是个聪明人。受到整个社会风尚的影响,她也向往贞节,不甘心做男人的玩物,想要拥有更好的生活,于是就决心将自己的爱情只给一个寒门书生,并以此自重、自傲、自/慰,希求通过这种方式来得到社会对她这个人的承认。

而在这条道路走不通之后,夕颜立马想出了别的法子,将损失降到了最小。

只听她继续讲道:“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我供奉起了脂粉娘娘,得到她的指点,取了身边侍女的脸来保持自己容颜不老。并且再一次回到了烟雨楼中。

虽然这么做很自私,可是,我还是希望哪一天刘郎又听到了江城夕颜的大名,回来看我一眼,我没有别的盼头,只希望夕颜留在他心中最后的印象是完美的,而不是一张宛如恶鬼的丑脸。

我一直等着他,等着他,可是他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必是有什么苦衷……”

说完最后一句话,夕颜便淡淡笑着,抬起头来:“只是现在我已经等不到他了。”

“为什么?”听了夕颜故事,四郎不禁动容。或许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可恨之人往往也有可叹之处。只是,四郎不太明白,既然夕颜愿意不择手段来恢复容貌,想要以最美的姿态等待情人到来,为何又半途而废?这样子简直和她心狠手辣有心计的形象不符合嘛。

夕颜有些俏皮地偏着头说:“只能说时也,命也。也许是老天看我这样坏,想要惩罚我也说不定吧?你们这些和尚道士不都爱讲那一套吗?不过,老天也总是这样欺负人啊。那么多的坏男人他不去惩罚,偏偏来和我一个弱女子过不去。”说着,夕颜还爱娇地嘟起了嘴。

四郎简直要给这朵伪白莲真黑莲跪了,杀了一个大厅的妹纸,您实在称不上弱女子了。他呵呵干笑了一下:“您过谦了。”

夕颜侧着身子横了四郎一眼,虽然容貌半毁,可是这位名妓还是随时都能展示出她最美好的一面给人看:“我供奉的鬼婆胃口越来越大。以前不过一年换一张人皮面具即可,后来渐渐发现我一觉醒来,衣襟上沾满了鲜血,花市里失踪的少女越来越多……”

道士本来默不吭声,这时候忽然打断她的话:“所以你特意放了一个女鬼的魂魄,叫她来向有味斋求救吗?你又是怎么知道有味斋的?”

可是夕颜已经不能再回答他的话,她在自己的心窝插了一把小刀:“纵然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般漂泊于虚假的欢场中,就算嫁给冉进军做妾,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固定恩客而已。我罪孽深重,已经无颜活在世上了。”说完这句话,她居然就这么干净利落地死了!

四郎怔怔的看着这个貌若仙子但是心狠手辣的女人,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他何尝不是一听这是个欢场女子就心存偏见了呢?可是,纵然生来便为原罪在身的欢场女子,心中也有自己卑微可笑的坚持吧。

只为一句承诺,便要生死看待。在这个过程中,或许那个男人是谁,是否配得上这样的等待,早已不再重要。

虽然这件事貌似就到此为止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四郎还是觉得这里头有些不对劲。总觉得,这位夕颜姑娘仿佛死的太巧合太轻易了一点。

就在这时候,晕倒在门外的云娘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她看到了夕颜的尸身,痛哭出声:“你这狠心的毒妇!枉费我姐姐那么崇拜你,你却把她杀了炼成尸油,还取了她的脸做成人皮面具。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说着,云娘抽出准备好制鬼的一竹筒黑狗血撒了过去。她这么做,不过是因为罪魁祸首鬼婆已经死了,所以拿帮凶的尸体撒气而已。

谁知道这歪打正着的黑狗血才泼了上去,眼见着变故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