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殿下看到这一幕,叹了一句:“这窝黄大仙倒忠厚,这西瓜不知是他们亲手猎取来的,还是只帮忙转交。也算是全了这份邻里之情。”
似乎知道四郎心中的疑惑,殿下十分善解人意地解释道:“这窝黄大仙原本住在江城外的一座古墓里。那座古墓上头,在几十年前又建了一座新坟。新坟的主人是个身世可怜的弱女子,后来连块栖身之地都被掘了。黄大仙们不忍心几十年的老邻居一朝暴尸荒野,永远在人间游荡,最后落一个被和尚道士之流绞杀的下场。方才出手帮忙,以求得两位守桥官高抬贵手,放这个家宅无辜被掘的女鬼过桥。”
四郎自然明白西瓜的意思。对于黄十三娘一家的做法,四郎也不知道是该夸她们有情有义好,还是该斥责她们心狠手辣好了。
黄十三娘把包袱递给了穿绣花鞋的弟弟,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弟弟便点点头。这黄鼠狼精办完事请后,还知道遥遥对着殿下拜了一拜,才转身进了家门。
四郎忙活了一天,肚子有点饿,便打算进屋吃碗冷淘面。刚转身的那一瞬,他忽然听到板车那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把我的头还给我。”“把我的头还给我。”
四郎猛地回过身子,只见弟弟伸手挑起了那两个布包。布包一到他的手上,那个细细的声音便消失了。
弟弟注意到四郎的目光,咧着嘴问他:“又是你。要不要来一起玩球啊?”说着,少年从布包里取出一个球状物,拿在手里上下抛动。神态和动作都十分天真可爱。
四郎不知道在别人眼里见到的是什么情景,可是他分明看到少年手里上下抛动着一个人头,急忙摇头表示不玩,脚下也忍不住退了一步。
殿下警告般看了那个弟弟一眼。
三头幻人中的老幺无趣的翻了个白眼,嘀咕着:“胆小鬼,真没意思。哥哥,我们走吧。”
于是,咕噜咕噜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一支单调的催魂曲。四郎看到那个弟弟跳上堆了一半西瓜的板车,像个普通的少年郎一样,晃动着穿红绣鞋的脚丫,被疼爱他的哥哥推着走。
板车很快便消失在小巷深处。唯独哥哥声调悠长、中气十足的叫卖声依然从远处传过来:“脆瓜咧,皮薄汁多的陵园瓜咧~”
四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抬头一看,太阳已经偏西,店里除了满地西瓜皮,还有不少客人在喝酒聊天。
借口要早点打烊,四郎让店里的伙计把这些贪图一时凉快,赖在有味斋里不肯走的食客全都轰出了门。有几个客人喝得醉醺醺的,四郎便沉下脸,要槐二将其扔出河市。
正好野猪精兴冲冲跑来献殷勤,抢着将人抬走了。四郎看他把醉酒的大汉一边一个,很轻松地挟在咯吱窝里,倒不担心这些客人会在河市里遇到不测了。额,他现在反倒担心这群客人会不会被山猪精的体味熏死。
据说,槐二之所以一直不肯答应山猪精的追求,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对方那惊世骇俗,别具一格的体味。
殿下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四郎撵人。青溪走了过来,皱着眉头说:“四郎终究还是太过心软。”
殿下似乎觉得这话很有趣,他挑了挑斜飞入鬓的浓眉,笑了起来:“谁也不想自己家周围都是没头的死尸吧?对了,你今晚把河市里的尸体都清理一下,四郎最近经常出门,可别吓到他。”说着,殿下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打算去问问刚进门的四郎,今晚会给自己投喂些什么好吃的。
银丝冷淘必须来一盆!饕餮想到那劲道爽滑的面条,鲜美可口的各色卤汁,简直有些维持不住人前华丽的姿态了。
听到殿下询问,四郎粉认真地板着手指一样一样数:银丝冷淘并各色伏面肯定都有的,嗯,还会配上韭酪肉丝,凉拌蓑衣黄瓜,海米拌油菜等清新小菜。
此外,荤的大菜有杭三鲜,是用鸡肉,火腿,肚片三者做主料,配以水发肉皮,笋片,鱼丸,肉丸以及鲜河虾做成的。
还有一大盆五味鸡腿,这种鸡腿取材于嫩雄鸡,先用黄酒,葱段,姜片一同如蒸笼蒸得酥烂,浇上用土豆泥,洋葱末,白糖,老鸡汤,水淀粉等做成的五味卤汁。成品柔嫩酥烂,入口有香、辣、酸、甜、咸五种味道依次呈现……
听到这里,殿下已经有点控制不住了,四郎还有几个甜菜并几道汤品没有报出来呢,便被饥渴难耐的殿下拖回了后院厨房。
好吧,想必现在青溪讨厌四郎的理由里又多了一条:用食物引诱妖界之主,并多次成功破坏殿下本该完美的王者风范。
☆、103·陵园瓜8
“狗娃回来了末?”
“就来咯!”
“狗娃快回来啊!”
“就来咯!”
祝达先是听到一个女人声调凄厉的呼唤他的小名,然后就是一群人在他耳边上应和催促。他迷迷糊糊的顺着这声音走,到了一个竹箩前面,就有人推他,叫他进去。祝达这么大人了,自然不肯进如此小的一个竹箩里。似乎久久等不到人,那喊魂一样的女声忽然提高嗓门,杀猪似的大叫了一声“狗娃~”。
随着这声凄厉的呼唤,祝达猛地从自己的梦中惊醒过来。他离家已经有一年,其间也试着向家里传递了好几次信息,可是如今中原一带实在太乱,谁也说不准信使究竟能不能平安到达南边的江城。
不知道一年不见,家中一切可都还安好?
祝达先是随着商队在荆州做生意,恰好赶上去年的大疫。好容易九死一生地逃出来,又被人糊里糊涂拉了壮丁,在宇文阀的军队里做个底层的小兵。宇文家财大气粗,底下的士兵待遇倒是不错,不仅日日都有肥肉大馒头,还可以挣得几两饷银积攒起来。这样的待遇,除了北边的陆阀,别的军队可都没有,所以,宇文家的军队打起仗来,都特别卖力,军容和军纪也很好。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上个月宇文阀和朝廷派出的郑将军大战,本来宇文阀这边占尽优势,可是对方阵营里却忽然冒出一只奇怪的军队。
那只军队里的士兵大热天依旧把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仿佛不知道冷热和疼痛一样,不要命似的来回冲杀。于是,宇文阀这边很快就溃败了,连着宇文阀主也战死沙场。
祝达当然是很崇拜这位镇守北疆的老阀主的,可是年少时的憧憬和热血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他不是宇文阀的家兵,战败后就更想要回家了。所以,在宇文阀麾下大军溃败后撤退的途中,祝达趁机揣着自己积攒了很久的军饷,当了逃兵。
他一路上化妆成个乞丐,日夜兼程,跋山涉水的往家乡江城赶去。
眼见着快到江城了,祝达却开始心神惶惶起来:最近他耳边总是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唤声,梦里也夜夜都有人来拖拉他,要将他一个大男人往个小竹箩里塞。
如今离江城越来越近,原本繁华的大道上一片荒凉冷落,祝达眼中所见的情景叫他越来越心慌。及至到了江城外的某个小县城落脚时,镇上居然只剩几户人家。
一问,原来今年江城方圆五百里遭了百年不遇的大旱,赤日炎炎,寸草不生。镇上还不时有女人小儿失踪,近一年来几乎家家都有丧事。官府不但不给赈济,反而逼租抓壮丁,眼看着家家户户都没有了余粮,蔬菜和麦苗也都死在地里,估计到了秋季便是颗粒无收。
祝达一听,心里又焦急又难过。他自己在外参军受苦时,还庆幸妻儿父母在江城还算安稳,哪知如今连江城也并非乐土。于是更加不肯歇息,也不吝啬银钱了,急冲冲在镇上租一辆驴车,赶着朝江城行去。
驴车行到钟山脚下,才刚过正午。顶头一轮骄阳似火,晒得外面赶车的把式汗如雨下。又走了一阵,车夫实在热的受不住,就想要把驴车往树荫下赶。偏生赶车的驴子还犯了倔,又踢又咬就是不肯过去。
祝达在车里打盹,听到车外的动静,赶忙探出头。一打眼就瞅见树荫下站着一个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手里打着把奇怪的红伞,对着这辆马车一挥一挥地招手。
祝达在战场上历练过,很经历了些怪事,加上驾车的驴子这样奇怪的反映,心里知道是遇到了不好的东西,就劝车夫不要过去。谁知等他话音刚落,那个女人却一转身到树后头去了,只有一把红伞露在外面。
车夫口头上答应他,等祝达放下车帘子后,却一声不吭、着了魔般把车停到了那个女人跟前。刚停下来,那个女人连着伞再次不见了。
车夫四处看看,心里也有了些畏惧。因为鬼使神差地违背了客人的吩咐,可能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他也不敢声张,只作出无事人的样子,继续赶车。
缩回车里打盹的祝达只感到车忽然停了一下,接着一阵阴凉的风吹过面颊,然后驴车又继续行驶。驴车在烈日下摇摇晃晃,车里却十分凉快,于是赶路基本没合眼的祝达很快便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