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2 / 2)

到了地头,苏道长让四郎捧着一盏豆油灯,跟他下到坑子里。

虽然拗不过族叔,答应把李桂枝埋在乱葬岗,但是赵木匠还是尽量把她的墓穴修得宽敞一些。四郎他们下去的时候,看到坑子里还有人在继续挖土。当然,山民所谓的宽敞,也不过是普通的一个停棺的正室,两间耳房而已。

苏道长领着四郎来到左边耳室,在室中放上一个陶瓷罐,罐子上面放一盏豆油灯,叫做长明灯。

放好后长明灯,又有山民从上头传进来一面铜镜,这个象征太阳,以极阳来克制极阴。一面铜镜可不便宜,看来赵大力和花娘子两个也并非口惠而实不至,是真下了本钱的。

在外人看来,赵木匠和花娘子的确对李桂枝算是仁至义尽了——赵木匠并没有忌讳自家女人横死,怨气重,不仅亲自把她背了回来,还十分厚道的买了好板子,给桂枝做了一副精美的棺木。花娘子也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把丧事操办的十分隆重。就是后来李桂枝以怨报德,化为煞鬼回来索命。赵大力和花娘子不仅不怪李桂枝,在她被道长收服之后,又再三恳求道长留下来主持出丧下葬仪式。

周围的人看了,不由得替他们两个不值,暗地里说他们是好心的太过。加上这段时间寨子里发生了这么多怪事,还死了不少人,寨民自然都觉得兴风作浪的李桂枝实在可恶,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于是好多帮忙打坑子,抬棺材的寨民都跑来或央求或威胁苏道长,在不妨碍寨子风水的前提下,要他把李桂枝镇压在坟墓里,不许超度她去转世投胎。

道长听了,都是点点头,一律回说:“我知道了。”

可见赵大力和花娘子的确会做人,寨民都认他们是个好的。四郎来来回回拿东西时,就看到好几拨来道长面前,要求让李桂枝魂飞魄散或永世不得超生的寨民。

会做人的未必就不会害人,表面看上去凶恶的未必就真的行了什么恶事。人都以为自己看的透彻,其实看到的也不过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假象而已。

四郎心里微微发堵,很艰难地抱着那面铜镜,跟在苏道长屁股后头,满墓穴乱转。。

墓室不大点,两个人很快就踏遍里面的每一寸泥土。

苏夔就问四郎:“你觉得该把铜镜安在哪里?”道长这是在教导四郎堪舆之学。

四郎虽然学习道书颇有天赋,但是于易学一途就总有些不开窍。再说,苏夔本来就不是个好老师,他教四郎易学,就先把易经扔给四郎,叫他硬背,四郎问他书上的话是什么道理,苏夔又不给讲,只说日后自然有更好的老师替自己教导四郎。总之,说来说去还是只让四郎先把易经背下来。

所以,四郎自然连易学的门都还没摸到。他刚才不过是跟在道长后头乱走而已,哪里算得出什么吉凶方位?

好在苏道长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期待四郎的回答。他自己倒是不断掐着指节,然后就快步走进右边耳室。指着一侧的墙壁说道:“离卦,把铜镜嵌在那边。”

四郎似懂非懂,倒很听话地跑过去挖开泥土,把铜镜放了进去。他这么一放,才发现铜镜置于这个方位,居然正好能够反射地面的光线。本来幽暗的墓穴瞬间明亮起来,比点了一百盏油灯还管用。于是苏道长在四郎心中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已经变成掐指一算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半仙式人物了。

把墓穴布置好,又指明停棺的具体方位,道长的活就算做完了。

四郎和道长出墓穴之后,赵大力便燃起了臭松和骨节草,让它们发出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这就算是为死者去阴间践了行。接下来由八个壮汉抬棺入墓。

灵柩下去之后,先要盖一层薄土,再把墓穴里扫出来的浮土撒在上面,之后由赵大力放上一只碗,叫“衣饭碗”。

眼看着快要到晌午,四郎和道长的事情也都做完了,就先行回赵大力家。

冬日的太阳像个鸭蛋黄,给山村里的草木屋舍笼上一层昏黄的光。

赵大力家很安静,窗棂格子啊,门柱啊,都被太阳晕染出一片黄。按理说,这种黄色应该叫人觉得温暖,可是看久了,正午的光线反倒让人觉得很烦躁。好像是……对了,好像是一幅褪了色的旧照片,有些脏脏的,莫名给人一种颓唐感。

四郎和道长转过堂屋,进到后院。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幽幽的风,吹得窗户吱呀作响。风里有一股奇怪的臭味,好像是从厨房传出来的。

四郎感到屋子里有一种阴森古怪的气息,正要出声呼唤主人,道长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并且拿出两张隐身符。四郎和道长配合默契,立马紧紧闭住了嘴巴,往自己身上贴了一张隐身符。

两个人轻手轻脚走到厨房边,发现门窗都紧锁着。四郎转头看道长一眼,偷偷把眼睛凑到窗户缝隙里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坛子糟肉,此时已经被倒出来装在一个盆子里,四郎眼睛尖,立马发现盆子好像有一个圆圆的骨头,怎么看都像是幼儿的头盖骨。

四郎虽然吃惊,但是对花娘子,心里也早就有所警惕。微微移开视线,四郎就看到花娘子手里提着一只死鸡,看上去很像是道长吩咐埋下去的煞鸡。

花娘子扳住鸡头一拧,照着鸡脖子就是一刀。只听“噗的一声,一股黑血从鸡身子里喷了出来,流在地上,马上化成了一阵白烟。花娘子又动手来拔鸡毛,鸡毛好像纸钱一样,纷纷扬扬飘得满地都是。

拔干净鸡毛,煞鸡里面全是红丝丝的肉疙瘩。四郎转头去看旁边的汤锅。里面煮着满满一锅的血沫子,那股恶臭就是从锅里传出来的。

花娘子拿着煞鸡走到汤锅边,用刀一划就是一大块,鸡肉里竟连一根骨头也没有。四郎听殿下说起过,这种红丝丝没有骨头的肉就是传说中的鬼肉。

她弄这些东西,究竟是要做什么?四郎不由得有些害怕。就在四郎看得目不转睛时,打背后忽然伸出来一只胳膊,将他紧紧箍住。

冷不丁被这么一吓,四郎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若他现在是毛团身,恐怕全身的毛都要炸开了。

恶趣味的殿下低声笑了起来:“是我,别怕。”说着,他低下头,把脸埋进四郎肩窝里。“好臭,还是我的小奴隶好闻。”

天狐族拜月修炼,身上历来是有一股异香的,这股香味在天狐族人成年后,还有吸引强大的配偶以及催情的作用,简直是万人迷必备技能。但是,因为四郎只有一半血统的缘故,并没有继承这个天赋,所以四郎身上,从来都只有一种干净而清爽的味道,也说不上特别香,但是闻着很舒服。

四郎觉得自己脖子上痒痒的,忍不住挣扎起来,挣扎的结果自然是被殿下武力镇压。于是四郎只好带着身上贴着的一剂狗皮膏药,继续趴窗户缝朝里偷看。

被殿下这么一打岔,煞鸡肉已经在汤锅里煮了一会。锅里发出嗤啦啦——嗤啦啦——的一阵乱响,同时,空气里散逸的腥臭味更加浓郁起来。

花娘子仿佛很满意,她拿着只汤勺搅了搅,就端着一锅臭哄哄的血沫子和一盆糟肉出了厨房。走出房门的时候,花娘子似乎有所警觉,她抽动着鼻子,转身走到左边的窗户下,仔细转了几圈。然而,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看到花娘子从后边院墙飞了出去,四郎赶忙从殿下的大氅里钻了出来。

“连云寨里的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了。是宇文阀族里的事情,和我们没多大关系。你也跟着苏道士历练过一次了,不如我们今日就回有味斋吧?”来到连云寨后,殿下觉得自己的生活水准直线下降,连个鸡丝混沌都得限量供应。待在有味斋里,四郎就能给做更多好吃的,所以本质上是个吃货的殿下自然不乐意继续在这么个小山寨里待下去了。

四郎也想回去,正要答应,他灵敏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些奇怪的动静。山村里风吹树动,门外传来一阵隐约可闻的沙沙声。

道长一时脸色大变,神色凝重地握住手中竹剑,还取出各种符篆在大堂里布阵。

殿下虽然依旧不慌不忙,一脸漫不经心的笑容,但是却微微抬头看向远处。

四郎也忽然心有所感,觉得似乎有什么很恐怖的东西正在靠近自己,于是暗暗戒备。

随着那阵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外出下棺的赵大力带着几个壮汉,踉踉跄跄跑进院子里,飞快的锁好门,有的人还找来各种家具抵住门。

紧接着,赵家大门外使响起砰砰砰的撞门声,

“不好了,不好了!道长救我!寨民们不知道为什么,都变成了活尸!我们回来的路上被群尸围攻,好容易逃回来。现在……现在群尸正在外面撞门!”赵大力嘶声说道。

虽然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最坏的打算变成现实后,四郎还是忍不住苦着脸叹气。昨晚才和跳尸打了一架,他的手腕子还没消肿呢!

道长:“别做怪相,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实战。我们这派只有战死的修士,没有躲在别人身后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