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瞠圆了眼:难道是……
讷敏被抓住了衣角动不了身,回头跟福儿使了个眼色,福儿会意地合上门,守在外头四下里留心着动静,生怕再有旁人看到了听到了屋里的说话。
“先快起来,莫勒着孩子。”讷敏弯腰把纪喜儿拽了起来,小佑樘瞧见是她,竟咯咯地笑出声来,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往她身上钻,讷敏心中一软,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抬起头来,“生在皇家,天潢贵胄,是他的福分,也是我大明的福分。若真的……皇上膝下单薄,二皇子又……要再有个差池,你我可都是大明的罪人哪。”
“吴娘娘……小人也是有苦衷的,若是小人……真真是不得已哪。”
“公公的难处,我又怎会不知?只是,小皇子还这么小,您当真忍心亲手夺去他的性命?也许哪一天,他就是皇上唯一的根哪,您真的忍心叫皇上无后么?”说着,说着,讷敏也是悲从中来,忍不住落了泪,弯腰抱起小佑樘,小心地放进张敏的怀里,看他手足无措地接住了,两只手臂却僵硬地不知往哪放,生怕咯着弄疼了小皇子,讷敏心中微微安定了几分,又恳求道,“这回也是我们疏忽了,往后,定会小心翼翼,再不叫人发现了端倪,还请公公怜惜怜惜这苦命的孩子罢。”
☆、第44章 期扬之礼
张敏终是心有不忍,暗暗替他们瞒下小皇子尚存的事实,也不知他是如何跟昭德宫交差的,便没了下文。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这一回的事,对安乐堂而言,也算是有惊无险。自那日后,几人行事更是谨慎,唯恐再被万贵妃的耳目所见,招惹出新的是非。张敏亦是仔细留意着安乐堂的情形,甚至,还会小心地照拂一二,不落痕迹地抹去母子俩的讯息。如此结果,皆大欢喜,叫两人心头的重石都放了下来。
冷宫无日月,多了小佑樘,日子也跟着有了生趣。
又是一年七月初三,早早的,纪喜儿便替小佑樘洗净了身子,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大红衣裳替他穿上。虽不过寻常棉布,但针脚细密,一看便是用心缝制的。
而福儿也早早地办完了差事,到了安乐堂。一进屋,便打开床头的木柜,木柜里有早早准备下的抓周物什,小剑、小刀之类的,都是这些日子大家一样一样认真刻的。为了这抓周礼,三个人不知费了多少工夫,都是从没做过木匠活的,磕磕绊绊,废了好些材料,才得的这些。把东西小心地摊到桌子上,又搁了碟子点心上去。把一切准备妥当了,便坐在一旁看喜儿忙乎着穿戴,赞道:“你的手艺还是这般好,小皇子换了新衣,可精神着呢。”
这一年里,讷敏多有照拂,甚至还在屋舍背后,悄悄养了只鸡,生下的蛋,都仔细地攒起来给了小佑樘,平日里有些肉食,也都一点一点省下来。有回过去,她分明看到吴娘娘就着半碟子腌菜下饭,可拿到安乐堂里的,都是新鲜的。那心意,莫说是纪喜儿,便是她瞧着,也忍不住落泪。那日回来同喜儿一说,喜儿更是默默垂了好些日子的眼泪,只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份恩情。
众人拾柴火焰高,这般悉心照料着,小佑樘虽还有些瘦弱,却甚是机灵,一双眸子滴溜溜地转悠,比史上那个顶寸许无发、以米汤喂食的羸弱孩童康健了许多。
“多亏了吴娘娘,若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养活这孩子了。”纪喜儿抱着小佑樘,眼里又含了泪,福儿忙劝道,“今儿是小皇子的好日子,你可要高高兴兴的才是。要是落了泪,可就不吉利了。”
“是,你说得极是。”纪喜儿连连应道,抬头看了会天,把眼泪使劲地收一收。两人一道坐在桌子旁说话,不时地看两眼屋外,等着等着,竟有些坐立难安起来。今日抓周,还是吴娘娘极力要求的,说是再苦也不能委屈了孩子,抓周之礼,于男儿的紧要,是万万不能省的。可眼看着日头渐高,却还不见人来,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脱身不得?
“要不,我去瞧瞧?”福儿也等得心慌,忍不住站起身来。
纪喜儿咬着唇点了点头,心里正忐忑着,却听到屋外喜儿惊喜的声音:“吴娘娘,您可算来了。您这手里的是……”
“进屋再说。”讷敏拎着包袱快步地往屋里走,福儿见状,也赶紧跟了进去,一进屋,飞快地把门掩上了。回过头,便看到讷敏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袱,拿出三本旧书,还有一块玉印:“我托人从宫外带来的,期扬之礼哪能没有儒释道三家的书籍,这方印章,也是少不了的。咱们眼下虽不能大办,可该有的,还是得有的。”说着,又从桌案上,把写着书名的三页纸笺收了回来。
看到满桌子琳琅满目的小物什,小佑樘咿咿呀呀地叫嚷开来,身子更是在自家娘亲怀里不停地扭着,那猴急的模样,惹得三人皆是一阵好笑。
“娘娘,这礼,还是您来主持罢。”见讷敏微微一愣,略有些迟疑,纪喜儿忙又道,“要不是有娘娘在,这孩子指不定就……哪还能有今日的喜宴?娘娘便依了我这一回罢。”
讷敏犹豫了下,伸手把孩子抱了过来。小佑樘素来跟她亲厚,一见她伸手,便探着小身子,两只胳膊环上她的脖颈,嘴里还咯咯笑着,叫讷敏心里越发柔软了起来。虽说起初时,她确存了几分积善以图来日的心思,可一日日的相处,亲手接生,又眼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这心里,早已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儿来疼惜。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能替他主持期扬之礼,讷敏心里自是极欢喜愿意的。
期扬之礼,即小儿抓周,乃是流传已久的民俗,莫说皇家,便是寻常家境殷实些的,都会好生操办,将各色物什置于桌案,任小二挑选,观其先抓何物,后抓何物,来测卜他的贪廉慧愚、志向意趣。若按佑樘的皇子身份,本应是宫中大办,一应物什更是精细贵重,可眼下,看着满桌木头雕的刀剑弓矢,甚至连算盘、砚台、琴棋都是自己刻的,小半锭的碎银子,一碟子寻常的点心,半旧的《论语》、《老子》、《金刚经》,便是那方印章,成色也不怎么好。
只是,真真委屈了这孩子。
讷敏心中苦涩,看怀中的小佑樘顾盼神飞的,满脸好奇懵懂,更是一阵酸涩,再看纪喜儿和福儿,神情里都有几分复杂,但愿今后,能好好弥补他吧。讷敏摇摇头,把这些个不该有的情绪抛开,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来:“从简有从简的好处,我看他都快要忍耐不住了。”
说着,便把小佑樘放到桌案上,任他自由行动。小佑樘睁大了眼睛,露出好奇欢喜的神情,先前还急着想去拿那些有趣的物什,如今却是不肯伸手,只来回地打量着。
过了片刻,小婴孩迅速地移动起来,径直爬到正中,一伸手,抓起一块糕点来。讷敏心中一颤,这抓周抓糕点,虽然没有人会说是好吃懒做,可终归不是多好的征兆,纪喜儿则心中酸涩,若非潦倒困顿至此,她的皇儿又怎会短了吃食,连抓周抓的都是点心?
许是感觉到屋里气氛的冷凝,小佑樘抬头看了看讷敏,忽然,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小手一挥,竟把手里的点心扔了出去,还不忘挥舞着小胳膊跟你讨喜邀功,惹得讷敏哭笑不得:“这孩子,竟寻起我们的开心来了。”
再往后,倒是顺遂了许多。
小佑樘歪头想了想,伸手抓过一本《论语》,又拿了把小木刀,比划了两下,又丢开了,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终是在讷敏期待的目光下,抓住了那方印章。也叫讷敏着实松了口气,伸手把左手书右手印章的佑樘包起来,笑道:“这孩子,长大了必成大器,也是喜儿你的好福运。“
身在皇家,手握印章,自是最最祥瑞不过的。纪喜儿也是满脸笑意,看向佑樘的眼神里,有期待,有欣慰,有满满的满足:“我只盼着他能平安长大。旁的,再不敢奢求了。”
“若是他该得的,自然也无需强忍着不去取。等再过个一两年,也挑个好日子替他开蒙。”虽给不了他锦衣玉食,可精神上的富足,还是可以尽力去做的,讷敏更不愿委屈了他,“你不必担心,到时候,总会想出法子来的。我的学识虽不算多好,教他识字启蒙,倒也勉强可为。”
“有娘娘这般替他打算,喜儿实在是……”纪喜儿又惊又喜,自张敏来过后,她便日日惶惶不安着,满心想着念着的都是如何活下来,如今听讷敏这般悉心打算,想得又如此长远,更是感恩戴德,猛地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娘娘待我母子恩同再造,往后,他若敢不孝顺娘娘,那就真该天打雷劈了。”
“混说什么?大好的日子,也不怕犯了忌讳。”讷敏怀里抱着孩子,哪还能腾出手去扶她,只得看她砰砰的几个头磕下去,连忙叫福儿帮她一道扶起人来,瞪了她一眼,“偏你多事,总惦着这些个虚礼。”小佑樘也拍着小手,咧着嘴不住地笑,叫讷敏也跟着笑了,“你也觉得我说得对,是不是?你娘就是事儿多,整日里惦记这些个有的没的,你往后可别学了你娘这个,知道么?”
“可不就是,喜儿你就是心思太重,平白拖累了身子。要我说,小皇子这般聪慧懂事,哪用瞎操心那些个有的没的。”福儿在一旁凑趣道,“你瞧瞧,这小皇子笑得多欢,往后,定会喜事连连,美美满满的。”
“是,是,都是我的不是,娘娘莫要见怪。”纪喜儿也被自家宝贝儿子逗笑了,一面抹着眼泪,一面道,“我都听娘娘的。”
“既都听我的,待会的生辰面,你可得给福儿盛碗满的,借借她的吉言。”
“娘娘说得极是,我这就去盛面来,福儿别担心,我一定给你装个大碗,把你的福气都装起来。”纪喜儿连连应是,玩笑地看了眼福儿,真的起身去下面了。
只余下脸红到脖子根的福儿在那跺着脚道:“你们……娘娘,你怎也由着她……”说着,说着,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佑樘不明所以地看看讷敏,又看看福儿,也跟着咧嘴笑了。
☆、第45章 万氏搜宫
可惜,这样的轻松愉悦并未持续太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三人猛地止了说笑,面面相觑,安乐堂素来清静,少有人走动,眼下又是用饭的时辰,会有谁过来?
“福儿,你出去看看罢。”纪喜儿抱着孩子,讷敏又是私底下的往来,不便叫太多人得知其间的关系,也只有福儿最适合不过了。
福儿点头起身,不多时,便趔趄地回来:“搜……搜宫了,贵妃搜宫了!”
“什么?”纪喜儿身子猛地晃了晃,错愕,震惊,惶恐,惧怕,纷繁的复杂叫她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直到听到怀里小佑樘吃疼的哭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吴娘娘,这……”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讷敏,连小佑樘也敏感得意识到了什么,不再哭闹了,只眨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讷敏。
“是……谁传的信,可靠么?眼下可有开始动作?何时会到我们这里?可知因何故而搜?”一连串的追问如急珠落盘,震得两人有些恍惚,只见福儿张了张嘴,却一头雾水地不知该怎么说,急得讷敏更是不行,“那人是在外头,还是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