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2 / 2)

却不想刚过午后,便有甘露殿内侍慌张来见:“皇后娘娘,大……大家他病倒了。”

讷敏猛地站起身来,几步到近前,沉声喝道:“怎会忽然病了?御医怎么说?可因朝事而起?”晨起时,他还执笔为自己细细描眉,赞她的柳眉如画,相携送至殿外,还是气色温润,不过两个时辰功夫,叫她如何能信?

“小人也不知究竟何故,大家尚在议事殿同诸位大臣商议大事,忽然,便头疼欲裂,竟这般伏案昏了过去。长孙太尉已宣御医进殿诊治,又差小人前来请娘娘过殿。”

“还不快与本宫带路。”讷敏一听,也顾不得吩咐叮咛一句,急急往殿外而去。

安仁殿与甘露殿本就隔着不远,不过盏茶的功夫,可讷敏只觉得这路漫长得无边,脚下疾行,心里亦是诸多思绪。虽说史上,李治确有身疾,若非如此,也难有武氏干政之机。她原也这般谋算着,可当真遇到了,却仍觉措手不及,甚至,心慌难安。

一入甘露殿,便觉压抑沉闷得厉害,瞧见几位老臣重臣欲见礼,讷敏连忙摆手道:“如今,还行什么礼?圣人究竟如何了,御医可已诊治出症结所在?”

长孙无忌道:“臣斗胆,将太医署诸位御医尽数召至殿内,如今,李御医正在诊治,商议如何用药。”

“太尉考虑甚为周详,本宫暂先谢过。还请太尉替本宫安抚群臣,圣人福泽天佑,定会无碍的。”讷敏脚步微顿,又征询道,“不若太尉随本宫一同入内,本宫一介妇人,还需太尉帮衬一二。”

“皇后相邀,敢不遵从?”长孙无忌平静地拱手应下,随她往内室。

瞧见两人进屋,李御医连忙上前:“回禀皇后娘娘,圣人素有头眩之症,此番邪风入体,上窜头目,真气郁闭,故而昏仆。待臣为圣人用针后,便可苏醒。只是……”

如此踟躇,讷敏如何不知他心中顾忌,连忙温声道:“李御医有话但说无妨,医者仁心,本宫感激尚且来不及,又怎会有丝毫怪罪?”

李御医稍作停顿,似是在斟酌着言辞,方逐字逐句地答道:“此番急疾来势汹汹,若无精心调理,臣唯恐落下病根。”

讷敏眉一蹙:“如何方为精心调理?又需调理多久方为妥当?”

听讷敏口齿敏捷,神情镇定,并无半分慌乱之态,长孙无忌眼底精光微闪,亦问:“与朝事可有碍?”

李御医紧拧着眉头,低声答:“圣人如今,恐不可伤神,亦不可劳身。”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沉默中,连呼吸也低沉了许多,讷敏心里也有些乱糟糟的,摆摆手,无力地吩咐道:“先用针罢。”说着,忍不住前行两步,看着榻上神色淡漠诸事不知的李治,轻轻叹了口气。

李御医的医术极好,用完针,不过一刻钟功夫,便听病榻之间低低的一阵喘咳声。讷敏连忙快步到近前,小心翼翼地扶他半靠在身上,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又示意侍女倒了杯温水,与他漱口。

“可有好些?”

看到她眉眼间难掩的担忧之色,李治轻轻握了下她的手:“朕……无事,你不必担心。”

讷敏如何不知,这不过是宽慰之言,不知怎的,竟觉眼圈略有些酸涩,低头轻轻应了。李治虚握拳掩面咳了两声,看见不远处的长孙无忌低头垂手而立,笑道:“还请太尉替朕安抚诸位爱卿,朕不过略感不适,并无大碍。”

李治这番话说得极慢,几乎是几个字,便要略略喘息一下,虚弱至此,便是长孙无忌,也忍不住心中难过伤感:“老臣明白,圣人……请以龙体为重。”

眼下身体究竟如何,李治怎会不知,听他这般一说,再看到一旁沉重而忐忑的御医们,心里更如明镜一般,吩咐内侍道:“宣李积、诸遂良、杜正伦、辛茂将。”

讷敏见状,便欲起身,却被李治制止,放任自己半靠在她怀里,轻声道:“梓潼知朕之心,朕亦信你。”

与昨夜无异的话语,可此刻入耳,却重如泰山,叫讷敏复杂莫名,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几位股肱之臣入内室,瞧见低眉侧目坐在圣人身旁的皇后,微微一愣,忍不住看了眼长孙无忌,圣人此举,不避皇后,究竟何意?然长孙无忌还是一脸的和善平静,微胖的圆脸上,连眉头都没挑一下,哪能看出半分端倪来?

但毕竟都是人精,当听到李治欲让皇后辅佐朝务、草批奏折,众人虽心中震撼,却不致失态,只是沉默以对。李治见状,便挥手示意李御医将先前的诊断再说一遍,方叹道:“新罗遣使求援,如此良机,朕怎能弃之?眼下正值用兵西域之时,朕却……于外朝,有诸位爱卿辅佐,朕亦心安,只是,批阅奏折、主持朝会,除却皇后,诸卿若有更好的人选,朕自当应允。”

“圣人这般说,倒叫本宫汗颜了。”讷敏忽然开口道,“朝政大事,妾可不敢妄加揣测,只是代笔一二,免圣人案牍之累,妾愿勉力一试。”

话已至此,皇后又言明不干政不擅专,众人也再说不出辩驳的话来,只得领命应喏。商议完毕,又见李治强撑病体的虚弱模样,众臣连忙行礼告退,李治温声勉励了几句,便摆手叫人下去了。

内室里温暖一片,只余下相依在一起的帝后两人。

“大家此举,太过于……”讷敏想了会,轻轻地说,“轻率了。”

李治眼眸低垂,似是倦极地阖眼歇息:“梓潼之才,朕怎会不懂?”过了许久,久得讷敏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方听他低低地叹息:“梓潼,肖吾母。”

☆、第64章 有凤来仪

皇后辅政,如此大事,不过须臾,便已传得阖宫皆知。

那夜,讷敏亦在甘露殿歇息安置,屋内的烛火燃了一宿未眠,待天明时,案上散乱着书籍图册,连西域地图,亦有详尽不同的三五份,皇后披着外衣,鬓发微乱,伏案而眠。当听得此事时,李治刚用完汤药,微微一怔,旋即便恍然一叹,并未多说什么,只吩咐跟前内侍,往司膳司走一遭。

用过晨食,往寝殿陪李治小坐了片刻,讷敏便起身回了安仁殿。

“你们也无需在意,一应事务皆有礼法可循,按例办事即可,旁的,小节而已。”半倚在榻上,腰间盖着一条浅青色的薄毯,手中端着一盏四福祥云纹路的瓷盏,白玉小勺轻轻搅动着银耳莲子羹里那几颗红艳可人的枸杞,讷敏一脸地平和,随意闲适的模样,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陆风仪张了张嘴,本欲劝阻一二,不若在六宫之中择一妃嫔襄助,可一转念,如今六宫打理得十分有序,各司之间分权明晰,自司其职,莫说皇后尚留三分意,纵无暇兼顾,也是井井有条,无一出纰漏乱子。这般一想,便挺直了胸膛,恭声应道:“喏。”

“六宫妃嫔按制往安仁殿请安之事,往后可需按例而行?”灵玉在旁小声地问道。

讷敏想了想,道:“天气渐寒,不若改为七日一行,于午后再往罢。”

不多时,灵玉便将皇后懿旨宣至各宫,众妃皆是神情恭谨,饶是嚣张如萧淑妃,亦不敢在此刻有丝毫不满。然独自一人时,如何恼怒嫉恨,宣泄不已,便不在所列了。

亦不在讷敏心上。

自那日起,她便终日在甘露殿内,因李治需静卧休养,索性于寝殿榻旁,新置桌案,待他精神见好些,便择了奏折里的紧要部分说与他听,有了决断,便誊录于案。偶尔,也会稍作言论,然皆以李治意见为准。初时,几位朝臣往来觐见频繁,渐渐地,也稀疏了些。

也有宫人臣子隐晦地提过一两句,讷敏亦是坦然,若是连这点儿心思也无,她倒真的要不安了。只是,悄悄差人誊录了吏部考核,又让族中略查了一番,若有实才倒无妨,如若不然,却也因此叫她冷落了几人,明褒实贬打发远了去,有过几次教训,倒也再无这般投机之辈。连朝中风气亦多了几分实干。

李治虽卧病,但亦清明,默不作声地尽观眼底,不曾明言,待她更是亲厚,再有朝臣议事,便是身边近卫,也少有避讳。甚而百官觐见时,亦会不时侧身与她低语商议一番。讷敏习惯倾听,极少开口,纵有些看法,大多也是回到甘露殿私下谈及,初时,精如长孙无忌亦不曾觉察,直至王文度案爆发时,方见端倪。

此番用兵西域,以宿将程知节为行军大总管,却因王文度矫诏,听信谗言,杀降利财,致大唐将士无功而返,此事,震惊朝野。李治更怒极攻心,刚刚见好的身子一下子又垮了。刚一醒,便连降谕旨,将一干将领尽数收押,连程知节亦不曾幸免。

“这程匹夫,在他眼里,难道朕也是他那等无脑之徒?”主将见疑,行军之大忌,若是当真不信他,又怎会认他为主将?

可怜几位老臣,刚行劝谏,却被大怒的李治严厉苛责,甚至,连“尔等欲结党乎”的诛心之言,也砸了出来,叫众臣跪伏在地,受这雷霆震怒,如何还能深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