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2 / 2)

上官婉儿低头看了会,抿唇道:“太后心中早有丘壑,何需再问婉儿?”自十岁起,她便被讷敏在宫宴之上相中,跟在身边,如今已有十一年,她素来聪慧,对讷敏的心思亦能揣摩出几分,如何瞧不出她此刻的心情?

“你这丫头,哀家问你一句,也能得了你的抱怨,越发贫嘴了。”讷敏失笑地瞧了她一眼,却无半点恼意,“替哀家磨墨罢。”

当收到东都来信,李贤看过,便将信压在案上,露出几分苦笑。母子天伦,他的养母和生母素来不睦,这天伦,是在问他的取舍呢。忍不住颓然叹了口气,默默地吩咐内侍与他研墨。李贤坐在案前,面上平静无痕,落笔缓慢而有力,仿佛将所有的力气都尽数灌注在手中的朱笔上。

宫中太妃凡育子嗣者,皆可接往王府赡养,尽享天伦;静婕妤武氏,乃世宗皇帝之旧,朕不敢妄议,命其往感业寺为皇家祈福。

木然望着内侍恭谨地捧着亲笔诏书退下,李贤心里却是极平静的,为君者,当有所取舍。他自幼在安仁殿,母后的言谈举止从不敢相忘。犹记得那一日,屋外是冬藏的寒峭,屋内却是融融的暖意,他的母后,大唐的摄政皇后,斜靠在榻上,腰间盖着一条纯白无暇的狐狸毛毯子,一手抚着额角,一手拈起一本奏折,唇边含着闲适的笑,仿佛,便是那寻常的闺中女子,翻着一卷诗书打发时间一般。

漫不经心的举止,却是叫人无法直视的尊贵。

将奏折随手丢在一旁,接过女官奉上的茶盏,白色水雾袅袅,模糊了她温婉柔美的脸庞:“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李贤张了张嘴,终究是低下头,没说话。自母后摄政,朝中顽固老臣从未有一日消停,此回,萧氏族人犯事,并非大过,萧氏族长亲求上门,母后仍按律行事,一捋到底,不曾有半点情分。如今朝堂之上,萧氏更紧咬着王家不放,闹得不可开交。他本是心忧难安,可瞧见母后如此,却茫然了起来。

“贤儿可知,他们为何要将此事告知与你?”母后的语气很平淡,连神情也是淡淡的,仿佛什么也没放在心上,看在眼里一般,“因为你的母亲是我。朝野之上,不过是一场一场的交换罢了。拿不出我想要的,便换不走你所求的,如此而已。”

回过神来,李贤脸上的苦涩越发重了。他的母后,从不避讳他的身世,亦从不掩饰她的喜恶,他能在朝堂上游刃有余,亦得益于她的倾囊相授,可时日愈久,却让他愈是迷茫,欲看不清他的母后是个怎样的人,更生不出半点旁的心思。

东都洛阳,论尊贵威严或不及长安,但风流韵致却更甚几分。

站在别宫门外,看着宫门次第而开,宫人恭谨地跪伏了一地,李贤心中微叹,面上却十分平静,下了御辇,正了正衣冠,迈步而入。

东都别院甚多,皆是琼楼玉宇、雕栏玉砌,富丽而精致,然此处,却是清幽一片,青萝蔓藤,流水潺潺,仿佛置身烟雨江南,连院中的风也轻柔缱绻得很,让内室里的对话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母后,朕这些年不敢有一日忘了母后教诲……”

“母后,朕有所不解……”

“母后……”

大唐最尊贵的女子,昔日的摄政皇后,今日的皇太后,却只拢着薄衾淡淡地笑着,过了许久,方柔声道:“圣人舟车劳顿,那便在别宫多住上几日罢。”

李贤的声音也沉默了许久,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幽怨之意,轻声说道:“母后,朕……终究是您的皇儿。”儿时,母后搂着自己轻声哼着小曲,面上的惆怅他不甚明了,可年岁渐长,他如何不知母后心里,最深最柔软的一处,不属于他,亦不属于他的父皇。

“哀家怎会不懂?可是,你更是大唐的天子,不是么?”

“母后,王家,亦是大唐的臣民,此事……虽是朕的母族,可朕亦不能不知。”太原王氏本就是名门望族,兼之太后乃王氏女,更是蒸蒸向上,朝中无人敢轻视丝毫。因太后摄政,王家颇得韬光养晦之要领,让朝野上下嘉赞不断,却不想,不过数年光景,留在朝堂上的,便只是个空架子而已。

“若有哪位爱卿对此有异议,不妨让他过来一趟,哀家自会告诉他,王家究竟在做什么。”

谈话到此,便已入僵局。李贤纵有万般心绪,也只得微涩一笑,应道:“能随侍母后身边,朕求之不得。”起身离开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低眉侧目站在母后身后的女子,上官婉儿,初登基时,他曾跟母后讨过,却因上官婉儿的婉拒而未果,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仍是娉婷孑然在母后跟前。

离开内室,来到自己的寝殿,李贤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疲惫,对跟前最是信任的近臣叹道:“母后若执意如此,朕亦是无力得很。”

无声,沉默。

身为昔日的东宫旧臣,忠君不二的臣子,自是希望圣人可以将朝廷宫闱内外尽数掌在心里,再无半分掣肘,可为官多年,他又如何不知,眼下这位归隐还政的皇太后,对大明宫,对朝堂,乃至天下有怎样举足轻重的力量,那时数十年摄政天下,润物无声的侵占,将自己的势力与苍生福祉交错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荣,这般谋略,叫人心生忌惮的同时又难免钦佩不已。

“朕知道母后的意思,朕自幼在母后身边长大,对母后的性情亦是清楚的,母后做事,谋定而后动,只要朕不动,一切都会太平无忧的。”

别院数日,李贤便辞别了讷敏,返回长安。

看着内室里闲适而淡然的主子,上官婉儿忍不住轻声道:“圣人来去匆匆,不知朝中是否生事?”

“小节而已,无碍。”讷敏轻轻地答了一句,可言语里的笃定与自信却显露无遗,“婉儿无需担忧,哀家总得把你们都安置妥当了,若不然,叫哀家如何放心得下?”对于生死,她看得极淡,此生也算是荣归,只需将跟前旧人安排好了,便无他虑。

见她阖上眼养神,再无说话的兴致,上官婉儿仔细地将薄衾盖好,便悄悄退了出去。

当听闻太后病危的消息时,朝野之上,一片肃穆。李贤更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至洛阳别院,瞧见病榻之上,消瘦而枯败的面容时,忍不住竟落了泪:“母后。”

讷敏抬起手,轻轻替他拂去,眼底的平和安宁,仿佛生与死,不过是一宿浅眠罢了:“贤儿可曾怨过我?”

应该是软语安慰,说自己满心濡慕,从未有怨,可不知怎的,当对上那双含着三分笑三分叹的眸子,他竟说不出话来,只低头不语。

“是母后对你不住。”讷敏低低地笑了,起初,可以借口是因武氏之故,可后来,摄政的是她,掌权的是她,对武氏早已没了忌惮,她也难如此自欺了。脑中不自觉又浮现起安乐堂里,她亲手迎接的生命,那颗用藤草编成的寸草心,那个在仁寿宫慎重跪下的明黄身影,明明是几十年前的事,可一幕幕,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浮出一个极温柔的笑来。

李贤抬眸,瞧见母后满是怀念的神情,心中一痛:“母后,孩儿……”

“母后可曾告诉过你,我儿如此,母后心中甚慰。只是,来生,若有来生……”

李贤只眼睁睁地看着拂在脸上的手轻轻地滑落,留下未解的叹息,在他心头重重地落下。

满城的丧钟悠悠,皇太后薨,天下缟素。

如此哀荣,讷敏自不在心上,她只是恍恍惚惚地走着,在一片漫漫无垠的黑暗里,如巨大而厚重的雾霾遮住了所有的光华,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终是听得一声轻轻的叹息“痴儿”。

何为痴?

执于本心,自我自在,纵染痴嗔毒,亦我所求。

依稀中,似有光华掠过,在满目的墨色里分外妖娆,下一瞬,便听得稚儿泣声,尚未来得及分辨,心中的熟悉之感因何而来,便又昏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断更,也是灯花马虎,在企鹅小群里说了一下,忘记留言在文这边了,害大家久等了,实在对不住。

因为是在码结局,所以很多东西有点乱,晚了些些,很抱歉。

关于废后,是个很偶然有的念头,想写写短篇的文,算是一种随笔,又因自己确实欣赏阿娇,便贸贸然动笔了。起初的时候,定的大纲,是一条不懂爱,慢慢学会爱情里的妥协和无奈,最后拥有这种现实的爱情的故事。不过写着写着,确实是出了很多问题。女主性格一开始定得太淡了,后来这感情线就怎么也弄不出来了。

也是灯花自己的笔力不够,无法驾驭这样既有节奏,又不失情节的综文,容易拖沓,又不擅言情,确实是让我很伤脑筋。

后来,便琢磨着换了个基调,才有的明宫吴氏和唐宫王氏。文到这里,已经不知道往下还能写什么,女主的性子冷清,无关情爱,后宫里也无太多情爱可言,而权势,两世的太后,一世贤德,一世权势,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天下至尊的宝座,再往后,也写不出别的权了。

本来还打算修改一下清宫部分,可是反反复复的,却不知该怎么弄,顺治和孟古青,确实是我顾虑太多,本来,他是我最初大纲的男主,一写崩,彻底就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