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好,这就好!”
说起荀衢,荀爽不觉想起了荀衢的父亲和叔父,感伤叹情,说道:“荀衢的父亲和从父,兄弟并有俊才,志除阉宦,与故大将军窦武谋诛宦官,可惜事泄,昱与李元礼同死,昙亦遭禁锢。荀衢受此打击,从此放浪形骸,而今他终於能放下过往,重新振作起来,人若死而有知,昙、昱兄弟定也会很高兴的。”
荀衢的父亲荀昙和从父荀昱是荀淑兄长的儿子,是荀爽的从兄弟,他两人的年纪比荀爽要大得多,成名也早得多,荀昙做过广陵太守,荀昱做过沛相。荀昱,字伯修,与李膺、杜密、赵典等齐名,名列八俊。实际上来说,颍川荀氏在早期,荀淑兄长的两个儿子比荀淑的八个儿子名声要大得多。
荀爽说道:“伯修好交天下英雄,交游广阔,被时人称为‘天下好交’。贞之,你与伯修倒有些相像之处,我听说你在西乡为有秩蔷夫时,交往了不少勇猛游侠?”
荀贞应道:“是。”
荀爽沉吟说道:“所谓游侠,下为盗贼,中怀信义,上者则救时难而济同类。而今贼兵四起,正是猛士用武之时,你交往的这些游侠可以用上,但等到平定贼乱之后,扫清朝中妖氛,安抚郡国百姓,却还需要士子的努力,你日后还是要多与士子交往。”
荀爽今年五十七岁了,年近花甲,青年成名,坎坷半生,如今垂垂老矣,对政治没太多兴趣了,他现在和荀绲差不多,最关心的是族中子弟的成长和成就,子弟是家族的未来,只要子弟杰出,家族就能兴旺发展。因此,他对荀贞敦敦教诲。
荀贞知他是好意,不反驳,恭谨应是。
荀爽多年离家,对家中的人都很挂念,又问荀悦、荀彧、荀攸等人,这些都是族中的后起之秀。荀贞一一将他们的近况告与荀爽知晓,末了,说道:“荀成、荀攸现就在城外营中,要不然等到明天,我叫他们来拜见族父。”
“不必了,军务要紧,不可因私废公。现今党/禁已解,我这次回来是不打算再走了,与子侄们见面的机会多的是。”荀爽这次回来打的主意就是叶落归根,要非因为豫州黄巾肆虐,他连王允的辟除都不会接受。问过族人,他又问县中和高阳里有没有变化。
荀贞如实回答,说道:“变化不大。”他心道:“看荀爽的样子他很想家。”肯定想家了。荀爽三十九岁出仕,当年就逢上党锢,隐遁汉滨十余年,背井离乡,客居异地,不得与家人相见,怎能不想家。好容易朝廷解了党/禁,他这次归郡恨不得马上就飞奔归家,只是公职在身,颍川黄巾虽定,汝南等豫州郡国的黄巾还没有被平定,却不能立刻就回去。
问过家中人、事,荀爽又转问荀贞:“你此次平定颍川贼兵立下了一些功劳,对以后有何打算?”荀贞是荀氏晚一辈的子弟中如今唯一一个有官身的,荀爽现为别驾从事,在州郡里也是能说得话上的,问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帮上他的地方。
荀贞答道:“皇甫将军想要我从他出郡平贼,已经举荐我为佐军司马。”
“佐军司马?”
荀爽抚须沉吟了一下,说道:“虽是武官,就眼下来说也还可以。”汉人虽不如后世那样重文轻武,士子多文武兼备,但文武兼备的士子和只有勇力的武夫还是有不同的,士子们轻视只有勇力的武官,如孙坚,他没有家声,对儒学不精通,士子们对他就不甚看重,很轻视,不过以眼下而言,战乱未平,出为武官却还是可以接受的,出郡征战就有机会再立军功,再立军功就能再得升迁。
荀爽叮嘱荀贞,说道:“皇甫将军荐你为佐军司马,要你从他出郡平贼,这是看重你的能力,你不可懈怠,不能因为立了些功劳就沾沾自喜。”
“诺。”
“以我估料,皇甫将军下一步应会是去汝南平贼。到了汝南后,你见着汝南太守赵谦,代我向他问个好。我听说汝南贼兵势大,赵谦连败,你可鼎力助他。”
“是。”
赵谦的从父赵典名列八俊,与荀昱齐名,是荀氏的故交,也是荀爽的举主。先帝延熹九年,时为太常的赵典举荀爽至孝。荀爽因得入朝中,被拜为郎中。荀贞知道此事,明白荀爽为何会有这样一个交代。
说话到此时,案上的蜡烛已经燃了小半,孔融推门进来,笑道:“别驾只顾与族侄叙话,连肚子都顾不上了么?传厨做好了饭,王公叫我来请别驾入席。”对荀贞笑道,“你也同来!”荀贞一个百石郡吏,自知孔融这句话只是客套之辞,忙辞谢。
荀爽起身,对荀贞说道:“你先回去吧。天晚了,路上慢点,不要驰马行街,惊扰百姓。”
“诺。”
荀贞恭从荀爽、孔融出了屋子,送他们到王允住的屋外,拜别要走,荀爽又叫住他,微笑看着他,和声说道:“兵阵之间,立尸之所。你为国杀贼,做得很好,但也要注意自身的安全,万不可恃功自傲,轻而无备。《易》云:‘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荀贞应诺。
出了邮置院,候在院外的左伯侯、原中卿牵马过来。荀贞上马,缓策辔缰,慢行街上,沐着春夜的月光,他想道:“荀氏八龙,名不虚传。荀绲、荀爽都是见识卓越之士,尤其荀爽,一派儒家士子的谦和温文风范,与他对谈,……。”仰望了一下夜空的明月,心道,“就如沐此春夜之月光,真是一个充满智慧而又谦虚的人。”又想道,“荀爽今之性格怕与他过往的遭遇有关,他老了,又历经磨难,所以温和文雅,不知他年轻时,当年有着‘荀氏八龙,慈明无双’的盛誉时又是怎样一番令人仰视的风范呢?”又想起了与荀爽齐名的三龙荀靖,想道,“又不知三龙是怎样一个人?‘叔慈内润’,可惜他早逝,无缘得见。”
……
回到兵曹掾舍,陈芷迎他入屋,问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刺史王允今天到了,我族父六龙先生被他辟为别驾从事,随之来了。我与族父多年未见,多说了会儿话。”
“六龙先生回来了?”
“是啊,明天我带你去拜见他。”
陈芷虽有德行,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听到荀贞说要带她去拜见荀爽这个名满天下而从未见过的族中前辈,顿时心口砰砰直跳,又是害羞又是紧张,下意识地就开始抚摸发髻,整理衣裙。荀贞笑道:“明天才带你去拜见,你现在收拾好了,打算一夜不睡么?我族父是个很和善的人,你别紧张。哎呀,饿坏我了,快去端饭来。”陈芷羞红了脸,应了一声,忙去端饭。
饭罢就寝。
次日一早,荀贞就被陈芷梳妆打扮、挑选衣裙的动静给惊醒了,转望窗上,天光方白。
他哭笑不得,却也知这是因为荀爽名声太大,陈芷唯恐哪点没准备好,引起他的不满,妇容也是女子的德行之一。
反正睡不着了,荀贞索性以手支颐,侧卧床上,看她小心细致地妆扮。
春晨观美人梳妆,也算是人生乐事之一吧。
陈芷妆扮完毕,这才注意到荀贞在看她,顿时粉脸又是一红。
荀贞哈哈一笑,正要说话,听得院中有人入来。这人步伐极快,几乎是跑到了门外,叫道:“荀君,不好了!”却是左伯侯。
“何事大惊小怪?”
左伯侯是个稳重之人,这会儿却因焦急变得口齿不伶俐起来,说道:“刘邓和高素他俩、他俩……。”
“他俩怎么了?”
“他俩正在街上痛打郡丞费畅!”
荀贞吃了一惊,忙从床上起来,披衣而出,问道:“在街上痛打费畅?”
“是啊,阿褒刚送来的信。”
“阿褒呢?”
“在院门口碰到我,叫我将此事快报与君知后,因担忧刘邓、高素,他连门都没进,即又飞马回去了。”
“快去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