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血雨腥风洛阳城(下)(1 / 2)

洛阳的政治集团粗略来分的话,是两个,一个士人集团,一个宦官集团。

细分的话,却是六个。

首先,宦官这边可以细分成三个“子集团”。

宦官是皇室的家奴,他们没有独立性,必须依附於皇权,现今灵帝刚刚驾崩,新帝年少,不能亲政,“皇权”在何太后的手上,因此,“何太后集团”是宦官内部的第一个“子集团”。

何太后之外,还有董太后。

董太后是先帝的生母,其从子董重现为骠骑将军,位仅次於大将军,亦是宫中、朝中的一大势力,因而,也有不少宦官依附於董太后,——比如之前试图立“董侯”刘协为天子的蹇硕,事实上就是董太后的盟友,所以说,“董太后集团”是宦官内部的第二个“子集团”。

何太后、董太后之外,因为先帝驾崩了,新帝又年少,何、董两个女流对宦官的掌控力显然是不够强大的,而反过来看宦官们,经过了桓帝、先帝两朝数十年的发展,他们的势力已然是极其庞大,一边是掌控力不足,出现了一定的“权力真空”,一边是势力庞大,令人生畏,那么此时的宦官们和先帝在朝时就有一点不一样:现在他们具有了一定的独立性。

因此说,宦官本体也可算是一个“子集团”。

他们以张让、赵忠等常侍们为首,何太后、董太后如对他们有利,他们就依附此二人中之一人,如不利,就不依附,甚至出卖、敌对,——蹇硕欲立董侯刘协为天子,在这件事中,蹇硕固然是挑头的,可若无张让、赵忠等常侍们的默许、以至支持,蹇硕又怎敢行此等“拥立天子”的大事?只是蹇硕很快就落败了,所以张让、赵忠等反手就把他给卖给了何进。

总而言之,宦官集团内部又可细分成三个子集团,一个是何太后集团,一个是董太后集团,一个是一边受着何、董拉拢,一边为了本身的利益而游离、投机於两者之间的宦官本体集团。

其次,就士人这边来说,也可细分成三个“子集团”。

实力最强的当然是以袁隗、袁绍等为首的士人本体。

次之则是以何进为首的外戚。

再次则是依附於士人或外戚的“武人集团”。

袁绍、何进不必多说,至於“武人集团”,则主要是何进召来的盟友。

袁绍、何进的盟友关系是基於现阶段的情况而结成的,宦官是士人的生死之敌,有宦官则无士人,有士人则无宦官,对何进而言之,在现阶段,宦官也是他的大敌,先帝崩前,他以大将军之尊尚得听命於蹇硕,先帝崩后,蹇硕又试图杀他、立董侯刘协为天子,蹇硕不死、不打击宦官势力,他不得安,所以说,基於各自目前的主要利益,袁绍、何进结成了盟友的关系。

可他两人的这个盟友关系,换言之,也即外戚与士人的这个盟友关系,是不牢靠的。

何进出身不高,门第低微,非为士人,只是因为他妹妹当上了皇后、又当上了皇太后,所以他才得以贵重,设想,如果没有了宦官这个共同的敌人,袁绍等士人怎可能会再甘心屈居何进之下?到那时,士人与外戚间又必然会围绕权力而产生矛盾、以至决裂死斗。这是何进的弟弟何苗、何进的母亲舞阳君不支持何进诛宦的重要缘故,何进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的,因此,在与袁绍、与士人结盟之同时,何进又积极拉拢非士人出身的“武人”。

他拉拢来的这个“武人集团”,目前以故并州刺史、现武猛都尉丁原为首。

丁原字建阳,寒门出身,为人粗略,有武勇,善骑射,目前屯兵京畿。

可以说,丁原是何进用来对抗士人集团的一个较大的筹码,——虽然说何进在除掉蹇硕后,目前已经名义上掌控住了京都大部分的驻军,可这些驻军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实际掌控权却不在他的手里,比如西园诸军,曹操、淳於琼等要么是袁绍小集团的人,要么是士人,比如北军五营,北军中候何顒亦是袁绍小集团的人、是士人,“枪杆子里出政权”,无法把京都驻军全部掌控入手中,何进只能寻找外援,丁原就是他找到的外援,是一个极佳的外部支力。

除了丁原,何进与现屯兵河东的董卓亦有联系。

董卓亦非士人,是个武人。

去年董卓以“前将军”之职从皇甫嵩讨边章、韩遂,解了陈仓之围,朝廷用人素来讲究平衡之道,董卓统兵日久,为免他日后生患,故此朝廷随后便征他入朝,欲拜他为少府,少府乃是九卿之一,秩中二千石、银印青绶,朝廷之所任不可谓不厚,可董卓却以“部曲中的湟中义从、秦胡兵不肯让臣入朝”为由,拒绝入朝,——湟中义从指的自是湟中地区归附汉室的羌人,秦胡兵指的则是故秦之地的胡人和胡化的汉人,董卓的部曲多是凉州人,羌胡众多。

今年春,先帝病重,又召董卓,拜他为并州牧,令他把部队交给皇甫嵩。董卓打了大半辈子的仗,近年来北地的屡次叛乱他又大多参与,早看出了这汉家的天下怕是要大乱不已了,自然不肯交出兵权,因又以“部曲将士眷恋我的恩德,愿为我效死”之名,要求带着部队去并州上任。皇甫嵩的从子皇甫郦建议皇甫嵩说:“天下兵权,在大人与董卓两人耳。陈仓之战时,董卓两次献策都没有被大人接纳,而事实证明,大人是正确的,董卓是错的,董卓因此已忌恨大人,与大人结下了了怨隙,大人与董卓势不两存。而今董卓违诏,不肯交出部曲,这是逆命,他猜度京都政乱,所以敢拖延时间,按兵不动,这是怀奸,此皆为不能赦免的大罪。大人今为元帅,杖国威以讨之,上显忠义,下除凶害,无不济也。”奈何早在讨冀州黄巾、拒绝阎忠建议他造反之进言时,皇甫嵩就一门心思要当个忠臣,回答说道:“尽管董卓违诏,但不得朝廷批准,‘专诛’亦有责也,不如上奏这件事,由朝廷来裁决”。於是上书朝中。先帝下诏责备董卓,董卓明知先帝病重将死、洛阳局势将乱,却又怎会把先帝的责让当回事儿?遂驻兵河东以观时变。

董卓三次违诏,就是不肯交出兵权,也不肯入朝或去并州为官,挟部曲以怀二志,统重兵而徘徊於京畿,狼顾远眺洛阳政局,他的“野心”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何进又岂会看不出?可时势比人强,为了抗衡越来越强大的士人集团,他也只能借丁原、董卓之兵以壮自家声势。

总而言之,宦官集团内部勾心斗角,“背叛”与“出卖”视为寻常,士人集团内部亦是“合作中存在着斗争”,明面的盟友关系下边实则暗潮汹涌,一切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

宦官集团这边,虽然说随着蹇硕落败身死,随着张让、赵忠等人改变立场,从默许、支持蹇硕拥立董侯刘协为天子到承认现状,试图与何太后、何进合作,“董太后”这个宦官内部的“子集团”实际上已经势微,不值一提了,可董太后毕竟是先帝的生母,其从子董重又是骠骑将军,对何进、士人的权力和利益来说,仍旧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故此说,荀贞在看到蹇硕身死,而何进、袁绍等人基本完成了对洛阳驻军的控制之后,他断言说道:董太后危矣!

荀贞说的这个“董太后危矣”,并不是说董太后的生命“危矣”,而是说董太后的权势“危矣”,——说到底,董太后是先帝的生母,先帝刚死,何进、士人就算再胆大包天,定然也是不敢杀董太后的,可不敢杀董太后,却不代表不会把董太后“打入冷宫”。

荀贞推测,何进、士人下一步可能会对董重下手,从而把董太后在朝中的“羽翼”剪除,以此来彻底瓦解董太后在宫中、朝中的权势与影响力,让她从此之后靠边站。

事实也正如他的推测。

荀攸的第一道消息是五月初二送到长沙的,第二道消息是五月初五送到的,第三道消息是五月初八送到的,第四道消息是五月初十送到的,五月十四日,第五道消息送至。

这第五道消息的标题仍很简单,比第四道还简单,只有八个字:骠骑将军董重自杀。

标题之下,荀攸讲述了一下董重自杀的起因和经过。

董太后与何太后在宫中争权,董重与何进在朝中争权,一些宦官因何进与士人走得太近之故,担忧何进会对宦官下手,故而虽然蹇硕落败身死,却依旧“团结”在董太后、董重的左右,互为党援,与何太后、何进、士人争斗。

董太后一是出於本身的权力欲望,一是因为身边宦官们的撺掇,非常想插手朝政,可每当她欲干预政事,何太后便辄相禁塞。董太后忿恚,私下里骂何太后:“汝今嚣张,依汝兄何进之势耶?我敕令骠骑断何进头,易如反手!”

何、董两大外戚本就争斗不休,董太后又在这个时候说出了这种话,无异於导火线。

何太后听说后,把董太后的话告诉了何进。何进与袁隗等士人的公卿现是盟友的关系,当即与三公和他弟弟车骑将军何苗共同上奏:“董太后使故中常侍夏恽等与州郡勾结,搜刮财物,悉入西省。故事:藩后不得留京师。请迁宫本国。”

“西省”,董太后所居之宫名曰“永乐宫”,“西省”是永乐宫诸多的机构之一,“悉入西省”也就是把搜刮来的财物悉数存在了永乐宫。“藩后”,董太后本是解读亭侯夫人,她的儿子虽是天子,她的丈夫却非天子,所以何进以“汉家故事”为由,请求把她迁回河间。

何太后批准了这道奏折。

奏折批准后没两天,五月辛巳,也即五月初六,何进举兵围骠骑将军府,收捕了董重,免去他的官职,董重因之自杀,其部兵卒千余被何进吞并。

先是蹇硕身死、继而董重自杀,董太后这个小集团接连损失了两大干将,从此一蹶不振,成为了在此次政斗中第一个被赶杀出局的,宦官集团内部的三个“子集团”也由此变成了两个。

宦官集团内部剩下的两个小集团,一个是何太后,一个是张让、赵忠。

何太后是何进的妹妹、是新帝的生母,何进不会动、士人动不了,那么对士人来说,下一个目标自然就是他们久欲除掉的张让、赵忠等常侍们了,——如能把张让、赵忠等给除掉,何太后在宫中没有了爪牙、羽翼,实际上也就等同被废掉了。

可问题是:士人的这个期望,何进会爽快地赞成么?

讲完了董重自杀的经过,荀攸在下边果然便就提到:“大将军之亲客张津者,素与司隶善,司隶因屡由张津进言,劝大将军悉诛诸宦官。蹇硕、董重既死,司隶复进言大将军。然以吾观之,大将军似颇迟疑,车骑与舞阳君又多相阻,诛宦之事,恐难速行。”

“亲客”就是亲信的门客,司隶指的当然是司隶校尉袁绍,车骑便是车骑将军何苗,舞阳君是何进的母亲。

何进怎会不迟疑?他怎么可能会爽快地同意袁绍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