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假传何进之令,命各州郡捕拿宦官亲属之时,荀贞本以为袁绍也许会用同样的招数,也假借何进的名义召他带兵入京,可结果却是袁绍没有这么做。
这却也不足为奇。
不错,袁绍现在的确是有点“狗急跳墙”的意思,为了逼迫何进诛宦,他已开始不择手段,可召“人臣带兵入京”实在是事关重大,即便是到了眼前这个地步,袁绍也不敢妄行此事。
由此,却也可以理解钟繇为何不惜以死相逼,戏志才、荀攸、程嘉为何没一个赞同荀贞。
却也由此可以看出荀贞当时为了洛阳的百万生民而做出的这个决定是何等的艰难,又是何等的不顾自家前程和自家的名誉。
却说袁绍假借何进之意,令各州郡捕拿中官亲属,这件事本可能会成为何进与袁绍翻脸的导火线,而这种局面最终却没有出现,乃是因为紧随其后又发生了另一件事。
袁绍再三劝何进尽诛宦官一事,因为拖延日久,泄露出去了一些,张让、赵忠等宦官们为之恐惧,惧而思变,想要扭转这种不利的局面,於是,张让请来他的儿媳妇,也即何太后之妹,下拜叩首,说道:“老臣得罪,应当归家,唯受恩累世,今当远离宫殿,情怀恋恋,愿再入宫服侍一次,得以暂时见到太后,趋承颜色,然后退就沟壑,死不恨矣!”
这番话说得实在是情深意切,配上张让一把年纪的老态,着实令闻者落泪。他的儿媳妇遂将言於舞阳君,也即何太后姐妹的母亲,舞阳君又入宫告诉了何太后。
何太后深为感动,她本就是迫於时势而才不得不悉罢中常侍、小黄门等宦官的,於本心而言之,她实不情愿,如今听了她母亲转述的张让这番话,她作为一个妇人,难免就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因此下诏,又让诸常侍全都回到宫中服侍。
何进费了千辛万苦,前脚刚把宦官们赶出宫省,还来不及得享胜利的喜悦,才没几天,只因为张让的一句话,宦官们居然就把局面又给扭转了回来,这让何进彻底认识到了宦官们的能量,回想袁绍早前对他说的那句“事久生变,复为窦氏矣”,可以料想到,何进必是脊背发凉,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恼怒袁绍假传他的檄令了,恐惧上得心头,只好再次与袁绍结成同盟。
何太后召中常侍回宫之事,几天后传到了荀贞的耳中。
荀贞不清楚历史的细节,对这段历史,他只知道袁绍与何进谋诛宦官,结果何进死在了宦官手里,由此引起了袁绍血洗宫城,又因而引发了董卓入京,当身在此局中时,他却是才知道:这其中的细节居然会如此多变诡谲。
早前,何太后令宦官们出宫归家时,荀贞已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是什么路数,现而今又闻何太后又召中常侍回宫,他更是为之狐疑。
他拈着这道情报看了又看,心道:“中官方出宫数日,便又被太后召还,这……。”
他召来戏志才、荀攸、程嘉,又请来钟繇,出示了这个消息。
程嘉摸着胡子,蹙着眉头,想了会儿,说道:“京都或将生变。”
戏志才、荀攸亦皆智谋之士,也看出了这一点,相顾一眼,皆面带忧色。
戏志才说道:“中官方出,未及数日,复被召回,大将军、袁司隶必为之惊惧,……。”
说到这里,戏志才顿了下,转脸又看了眼荀攸。
荀攸接口说道:“京都生变之局,不可挽矣!早则数天,迟则旬日,变必然生,只不知……。”
程嘉应声说道:“只不知是大将军、袁司隶得偿志愿,还是中官?”
戏志才说道:“万一是中官?”
诸人的目光齐齐集中到了荀贞的脸上。
万一是中官得势,何进、袁绍在劫难逃,荀贞亦将会再次被朝廷通捕。
荀贞虽有前世之知闻,但他只知历史的大势,在对细节的揣摩、推测上,他却是不如戏志才等人卓识明见,如今得了戏志才等人这几句话,联系到历史的大势,他顿为之悚然。
他脑筋急转,心中想道:“不错,这才短短几天,宦官们便将局面翻了过来,何进、袁绍必为之惊惧,他两人肯定会有随之而来的反应,而宦官们既然已经将局势翻了过来,为了他们自身利益着想,却必然不会再做退让,而会改为主动进攻了,……何进之死,怕就在眼前了!”
他霍然起身,顾对坐在下边的钟繇说道:“元常,京都即将生变,你还要阻我入京么?”
钟繇的智谋不及戏志才等人,可他也并非庸人,亦从这不寻常的局面中嗅出了危险。
除宦本是风险极大之事,而现今的局面却是一日数变,任谁都能看出,洛阳的这场政治角力实已是到了关键时刻,接下来,不是士人获胜,就是宦官得志,如果在这个时候,荀贞带兵逼近京都,对士人无疑将会是一个极大的臂助,可是?
钟繇犹豫不定,心道:“可是?可是无诏而统私兵临京,这实非人臣之所该为啊!”
“元常!中官方出宫省,不几天,而旋即便又被召还宫中,可见其势!如被中官得志,则我辈非但必将不能展眉,党锢之事恐亦将复起了!当此之际,实千钧而悬於一发!……元常,你即便还要阻我,我这次也一定是要带兵入京了!”
话音落地,不等钟繇反应过来,荀贞喝令之下,帐外的典韦等人涌进来,不由分说,抓住了钟繇,典韦伸手把他的佩剑取下,远远丢到一旁。
钟繇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之后,便安静了下来,任由典韦等拥着他出帐而去,只是不断地回首目注荀贞,眼神中透出忧色。
这忧色,既是为京都局势,也是为荀贞。
荀贞看出了他在为自己担忧,畅声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倘能为天下生民除害,倘能为我辈立功朝堂,我便是落一个千古骂名,又如何?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出到帐外,耳边犹回荡着荀贞的这句慷慨话语,钟繇回转头,望向前边,因是刚出帅帐,不由觉得阳光刺眼,他慨叹一声,对左右的典韦等人说道:“你们跟随了一个刚武的雄主啊!”
钟繇被拥出帐外,戏志才等人虽仍不赞同荀贞入京,但荀贞是他们的“家主”,却也不得不从其命令。
当下,荀贞传出军令,命部曲丢下辎重,留下了少许人马看守,其余的轻装开拔,急往京都。
道路远隔,前方的洛阳不可望,转首回顾,黑黝的嵩山隐然可见。
开拔时正值下午,行三十里,暮色悄至。
八月天凉,荀贞却心急如火。
踏着暮色全军疾行,赶路到入夜,方才停下来埋锅造饭,饭后,休息了半个时辰,接着行军。
沿途经过的乡亭,忽见有数千甲士急行经过,无不失惊,为免引起混乱,荀贞命人在前头沿途高喝:“左中郎将、颍阴侯奉诏入京!”有胆大的亭长、乡吏欲上来查问的,一概不理。
军行至天蒙蒙亮,半天一夜的急行军,此时离洛阳已然不是太远,只有数十里地了。
在前边引军开路的辛瑷打马回奔,驰至中军的荀贞骑前,遥指洛阳方向:“洛阳好像起火了。”
荀贞闻言大惊,极目望之,这会儿天刚亮,远处依旧冥暗,果然隐约看到数十里外似有火光。
隔着数十里都能看到火光,可见这场火之大。
“洛阳起火,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