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惊闻曹操兵乱亡从来英雄重英雄(2 / 2)

这话是荀贞的实话。

他现在虽已有了了不起的壮志,可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他也不知他日后究竟能否成事,能成事固好,可如不能成事,只要还有曹操在,那么曹操在原本历史上的功绩就还能出现,即使仍避不了百年后五华乱华的黑暗,可至少对当代的天下、对当代的百姓来说总归是件好事。

可若是曹操死了,遍数天下英雄,谁能再如曹操?

刘备固亦人杰,可军政之略不足,纵然志望再高,才能有限,也难更进一步地开拓进取。孙权固能守成,可也只不过是“生子当如孙仲谋”,只不过是个“守成之子”罢了。

多日来的伤忧汇聚一处,窗外暮深阴暗,室内烛火幽幢,北风凄凉,瑟瑟的落叶片片坠落院中,适有寒雨阵来,侵袭人身,荀贞感从心来,铺纸研磨,挥笔写了一句诗出来。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他本是想到了“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这首诗,但这首诗虽然合景,也合乎他的心情,可却有两个地方需要略作改动,而他此时心乱,无心措辞修改,所以诗到笔端,却是写成了这一句。

他这是有感而发,这些天来所有缤杂的情绪、纷乱的心情累积到了一个极限,都汇进了这短短的十四个字中,人一观之,便即觉有郁郁如垒的怆痛扑面而来。

陈芷叹了口气,柔声劝道:“现在只是‘风闻’而已,也许消息并不确实。夫君令乐进再仔细探问,他前两天不是又送来了一封信,信里说他没有能找到曹君的尸首么?或者曹君其实没有死,‘兵叛身死’云云只是误传罢了,也说不定再过两天就会有好消息送来了。”

“希望如此吧!”

陈芷劝过荀贞后的第三日,乐进又送来了一道密报。

他在密报中说,他加派了人手继续四处搜求寻找,可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既不能找到曹操的尸体,同时也不能找到曹操还活着的证据,也就是说,他现在能告诉荀贞的,还是只有那个“风闻曹操身死”的消息,而至於曹操到底是死是生,他依旧不能确定。

虽然依旧是只有“风闻曹操身死”,而曹操到底是死是活依旧不能真实确定,可比起乐进早前那道“风闻曹操身死”的密报,这两道密报从某种程度来说勉强也算是“好消息”了。

如此这般,直到十二月初,荀贞才得到了一道确切的消息。

曹操没有死,他回到了他的家乡谯郡。

这个消息是曹操亲自写信告之荀贞的。

乐进四处派人找曹操的踪迹,曹操听说了,所以在逃回家乡后便写了这封信给荀贞。

在信中,他简单说了一下兵卒叛变后他侥幸逃脱的经过。

因为黄琬不满之故,他募集来的豫州兵卒串联生乱,幸亏他身边有一名叫曹邵的族人,断后死战,他这才侥幸得脱,而曹邵却因为伤重,没能逃掉,死在了乱中。

这一场兵乱,不但导致了曹邵的死,曹操身边的心腹亲信,包括他的长子曹昂都和他失散了,曹操自身也受了重伤。他负伤逃到了平河亭这个地方,变姓名,自称是“济南曹处士”的门客。“处士”者,即隐居不愿出仕之人。他对平河亭长说:“曹济南路遇贼寇,我和他失散了。”

曹操做过济南相,会说济南话,平河亭长虽知曹操募兵、兵马叛乱之事,可不认识曹操,尽管起初有点怀疑曹操的真实身份,可一来,见曹操满口济南话,二来,又觉得他如果真是曹操本人或者是曹操的手下,那他就不可能自称是“济南曹处士”的门客,曹操姓曹,“曹处士”也姓“曹”,这是个明显的破绽,於是最终就相信了曹操的话。

兵家之道,虚虚实实。曹操以此“虚实诈道”骗过了平河亭长,在平河亭卧养了八九日。

伤好了点后,他知此地不能久留,知乐进是荀贞心腹,本有心找乐进帮忙,又有意找荀家相助,可自家行动不便,而身边又无人可用,更要紧的是他害怕消息走漏,没奈何,便又对平河亭长说:“曹济南虽然遇贼,然存亡未可知,我得赶紧回家报信,让家里人过来找他,只是我现下伤未痊愈,不好行走,你若是能送送我,不需把我送回济南,只要能把我往济南那边儿送上几天,等我在路上养好了伤,我就可自行上路归家。我以后一定厚报你。”

能被称为“处士”的都不是寻常人,曹操的衣着打扮看着也像个有钱人,平河亭长就又信了他的话,到县里请了个假,亲自驾着牛车载送他。

曹操对平河亭长说“不需把我送回济南,只要能把我忘济南那边儿送上几天”,他之所以说这句话是有缘故的:首先一个,济南太远,平河亭长不可能把他送到济南,其次一个,由豫州到济南,曹操的家乡沛国谯县是必经之地,而从平河亭到谯县也就是几天的路,换言之,也就是说,曹操只是在以此说辞哄骗平河亭长,“回济南”是假,他急着“回谯县”才是真。

平河亭长赶着牛车,载着他,一路向东北而行,只不过走了五六天,还没到谯县,离谯县还有几十里地时,路上就碰上了出来寻找曹操的曹家骑士。

这却是和曹操失散的曹昂等人俱已逃回到了谯县的家中,曹家人知道了曹操竟然因为兵乱而生死不知,於是赶紧地就派人出来找他。派出来找曹操的骑士不绝於道,路上看到可疑的行车或见是远来的旅客就上前盘问,曹操听到动静,在确定是自家人后,乃拉开车帷,把脸伸出了车外,招呼那些骑士。那些骑士中有曹家的族人,有曹家的徒客,俱与曹操相熟,熟其相貌,一见之下,无不大喜。那个平河亭长到了此时,才知道车中所载之人居然竟是曹操。

读完曹操自述的逃亡经过,荀贞心中的惊忧顿散,替之而来的是拍案喝彩。

纵观曹操的这个逃亡经过,虚实并用,胆大心细,竟是以重伤之身而把平河亭长玩弄於指掌间,整个逃脱经过无惊无险,顺利平安,真不愧是名传后世的一代人杰。

曹操在信中说完他逃亡的经过,又说他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并说虽然此前在豫州招募的兵卒叛变了他,可他的族中兄弟如曹洪、曹仁等人,要么出钱资助,要么领众来从,又有夏侯淳、夏侯渊等来相从,又有乡人丁斐等各自来投,如今却已是重振旗鼓。

尽管经过了一场叛乱,尽管知道是黄琬捣的鬼,尽管差点因此身死,可曹操在信中并无半句牢骚辱骂之言,亦无半句气馁之辞,反而充满了昂然向上的积极。

在信末,他写道:他变卖了家财,不日就会带着投到他帐下的这些人和兵卒去陈留,等到了陈留后他会继续召兵,预备起事。

戏志才等人在座,荀贞把曹操的信传给他们看,他们看完后也各称奇。

戏志才由衷赞道:“闻明公日前云:曹操如亡,天下英雄气将失五斗。曹操固为豪杰,可我本以为明公此语未免夸大,而今观之,还是明公了解曹操,乱中急智脱困,败而志气不馁,此君真非常人也!”

确定了曹操未死,荀贞心情放松,为他逃亡的经过喝彩过后,却又一股微妙的情绪浮上心头。

他心道:“孟德未死,我固是不必再为天下伤忧,可孟德不死,我却就得为我自己担忧了啊!”

荀贞对曹操的生死,说来也是矛盾。

风闻曹操死时,为天下计,他震惊伤忧。

可而今确定了曹操未死,那么思及自家将来的事业,却又未免会有点不安,以曹操之能,在可预见的未来,这个人必是自己最强劲的敌人。

荀贞想到了一个词:惺惺相惜。

这种微妙的情绪也许可算是“惺惺相惜”的一种罢。

在这种微妙的情绪下,荀贞提笔给曹操写了封回信,写道:“惊闻卿死,风雨如晦,今知卿生,桃之夭夭。大事将举,卿务珍重,仆翘首以待,盼能早与卿驰骋并进,饮马洛水。”

以诗经的两句诗分别形容闻得曹操死、生时的不同心情,言虽简,情自深。

写完这封信,荀贞把那天写的“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十四字附在了信后,并写了一段简短的说明:“闻卿死时,神魂如失,非徒伤卿,更为天下,以为天下英雄气从此将少五斗矣,伤由心发,遂得此二句。幸卿未死,今再观之,虽只七言二句,似亦足壮万里之志,与卿一并寄去,愿与卿相约:天下一日不安,卿与我一日不死。”

写就封好,叫堂外当值的赵云进来,令即刻遣人给曹操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