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阳,袁术营中。
闻得荀贞表孙坚为豫州刺史,袁术召左右群僚,说道:“今闻荀贞之表孙文台为豫州刺史,豫州比邻我境,君等以为我该当如何应对才好?”
有人说道:“豫州地广人富,不可让与它人,公可亦表一人为豫州刺史,遣兵入境,与孙文台争豫州之地,便是占不了全州,占下颍川、汝南两地也是好的。”
颍川、汝南两郡中,颍川倒也罢了,汝南地广,如能得此两郡,差不多算是占了豫州一半了。
又有人不赞成,说道:“而今刘表在荆州,日夜谋逐我等,荆州至今尚且没能得下,如何能再分兵入豫,与荀、孙为敌?”
袁术说道:“那怎么着?我就坐看孙文台得了豫州?”
方才说话那人答道:“今荀贞贸然举孙坚为豫州刺史,以我料之,此事必会使袁本初心生不满,明公可趁此机,遣人往去豫州祝贺,如能由此一举把荀、孙拉拢过来,岂不比兴兵入豫为好?”
“噢?”
“明公如兴兵入豫,是未得荆州,又多一敌;而明公如能把荀、孙拉拢过来,荀、孙皆善战之士,是多一强助。该当如何选择,明公请自决断之!”
袁术寻思了会儿,说道:“好,我这就择人往去豫方,祝贺孙文台。”
……
徐州,州府。
陶谦闻知荀贞表孙坚为豫州刺史,孙坚表乐进为下邳相,勃然大怒。
他的两个儿子在他身边,他对二子说道:“荀贞小儿表孙坚为豫州刺史,孙坚竖子又表乐进为下邳县,这分明是他两人欲谋我徐州!”
他的长子陶商说道:“阿翁说得甚是!下邳已有笮融为相,而孙坚却又表乐进,这显是荀贞、孙坚两人欲以势相逼,谋图徐州。……阿翁,咱们该怎么应对?”
陶谦平抑了下怒气,说道:“荀贞、孙坚所以敢如此妄为者,不外乎两个缘故。”
他的次子陶应问道:“哪两个?”
陶谦瞧了眼陶应,心道:“如此智缓,却怎竟是吾子?”
陶谦对他的这两个儿子是久有恨铁不成刚之意了,尤其是在如今面对荀贞这个“强敌”之时,更是常常不满儿子们的“蠢笨”,可不满也没有办法,他只能给两个儿子做进一步地解释。
他说道:“方败董卓,克复洛阳,此是荀、孙所恃之一故也;自以为兵强马壮,此是荀、孙所恃之二故也。”
陶商说道:“荀、孙既恃此二故,不知阿翁欲如何应对?”
陶谦有点懊悔地说道:“早知荀、孙竟能击败董卓,我当时也应该遣兵马出战!事到如今,已是晚矣,空自被荀、孙二子占去了这份大功,得下了诺大美名!”
陶谦是个性格刚硬的人,短暂的懊悔过后,他旋即振奋起来,冷笑说道:“虽是被荀、孙得去了这番大功,可荀贞如想抢我下邳,占我徐州,却也不易!”
陶应说道:“阿翁必是已有定计,敢问定策为何?”
“孙坚虽被荀贞表为豫州刺史,而我料之,二袁对此定怀异意,他两人纵是一时不会与孙坚争豫州,可荀、孙如想在争我徐州时得到二袁之助,却也难矣!没了二袁相助,而孙坚初临豫州,州内定有不服、不从的,短时间内他也腾不出手来助荀贞。能与我争徐地者,说到底,现也就只是荀贞手上的那些兵马了。他兵马虽精,然我现麾下数万之众,又何惧之?”
“阿翁说得是,可荀贞久经征战,连董卓都被他给败了,我军如与战,恐怕不好取胜啊!”
“谁说我要与他战了?”
“阿翁的意思是?”
“荀贞兵马虽精,其地却只有广陵一郡,只凭广陵这块地方能养多少军卒?只要我养精蓄锐,把好守势,便是硬磨,也能磨死他!等到他养不起这么多兵卒,不得不将大部兵士遣散之后,我再趁其虚弱而击之,胜之何难哉!”
陶商、陶应大喜,齐声说道:“阿翁高明!”
看着喜笑颜开的两个儿子,陶谦没多少喜意,心里不觉又想到了那个问题:当今乱世已至,强者为雄,吾二子如此,便是我占稳了徐州,留下了这份家业,可将来又有谁能来继承?
荀贞表孙坚为豫州刺史,这个时机选得好。
一个因孔德的通风报信,占了先手,再一个当下之时,袁绍尚未得冀州,而袁术也没得荆州,他两人分有韩馥、刘表为“敌”,暂时都顾不上豫州的事儿,故而虽是引起了二袁、包括其它一些人的忌惮、不满,然终究到底,却也没人出来表示明确的反对,竟是得了诸方的默然。
当然,能得到诸方的默认,还有一个前提。
这前提自就是荀贞、孙坚刚击败了董卓,光复了洛阳,不但得到了巨大的声明,而且也向天下宣示了他两人强大的武力。从某种程度而言,这个前提其实才是最重要的。
孙坚既成为了豫州刺史,颍川太守这个位置就空了出来,孙坚询问荀贞的意见,问荀贞谁最合适来接替此任。
荀贞知孙坚这只是客气之言,为了能长期地和孙坚保持同盟关系,荀贞甚至都不让乐进继续待在颍川了,又怎会对颍川太守的接任人选说三道四?
——荀贞请孙坚表乐进为下邳相,一个是因乐进的资历,不管是从吏职的高低来说也好,还是从他跟随荀贞的时间长短来说也好,他现下都足能为一郡太守了,再一个,也是更主要的,乐进若是不掌兵倒则罢了,问题是他掌管着颍川的郡兵,手下几千人马,如继续把他留在颍川,即使不会引起孙坚的反感,势必早晚也会引起孙坚帐下一些人的不满,所以为了长远的盟约关系考虑,荀贞主动提出了把乐进从颍川调走,改迁下邳,也算是一举两得。
——却是说了:荀贞和孙坚的关系这么密切,难道荀贞就不能把乐进留在颍川么?实事求是地说,这个真是不能。荀贞、孙坚他两人如各自没有现在的这个地位,那以他两人的性格和为人处世,他两人间大概不可能会有什么冲突出现,可他两人现在各居高位,手底下各有一个团体,那么即便他两人关系再好,到了一定程度,也比不过个人或团体的利益,所以为了避免这种利益冲突的出现,荀贞及早地把乐进调走,却是明智之举。
因是之故,荀贞婉拒了孙坚,不肯对颍川太守的接任人选说一个字。
也确如荀贞所料,孙坚的这个“询问”的确也只不过是客气罢了,见荀贞不肯提出人选,孙坚遂也就不再客气,乃表朱治为颍川太守。
孙坚帐下多的是武夫,大多人出身不高、文化修养很低,出身好点、有文化修养的屈指可数,黄盖是一个、程普是一个,朱治也是一个。
黄盖不用说,虽年少家贫,然乃是黄香之后,可谓名族子弟,早年在郡中做过郡吏,被举过孝廉;程普也做过郡吏,但没有被举过孝廉;朱治家在丹阳,其族在县中也算是个右姓,他在县中做过县吏,也曾被举过孝廉。
此三人中,黄盖、朱治都是孝廉,有了这个政治上的出身,他两人按理说都是有资格来当颍川太守的,不过黄盖从孙坚日短,而朱治是久从孙坚了,故而孙坚选了朱治。
而且从现有的吏职上来看,也是朱治合适。
朱治昔从孙坚讨长沙、桂阳、零陵三郡贼时,因有战功,被孙坚表为行都尉,这次讨董,因又有战功,再又被孙坚表为“行督军校尉”,校尉是比二千石,虽挂了个“行”字,也是和比二千石沾边了,按其吏职,加上他孝廉的出身,再往上升点,当个太守也是完全可以的。
荀贞、孙坚兵入颍川,在阳翟待了数日,办了几件事。
先是孙坚表朱治为颍川太守,接着如郭俊、杜佑等原颍川郡府的诸吏,仍旧各居其职,又乐进从郡兵中选了两千精锐,预备带去徐州,——颍川郡兵现计有四千左右之数,一来乐进不好都将之带走,再一个正如陶谦所说之广陵一个郡也养不起太多兵,故而乐进只从中选了两千精卒,余下的都留给了朱治。
这几件事办好,孔德等州府吏员正好到了颍川,来接孙坚。
孙坚、荀贞与孔德等人相见。
孔德带头拜倒在地,向孙坚行礼,说道:“孔公病重,已离府归乡,州中一日不可无主,吾等请明公移驾入治。”
见来人中没有李延,孙坚问道:“孟续何在?”
孔德答道:“李延辞了州职,护送孔公及其子女亲眷回乡去了。”
孙坚顾视荀贞,叹道:“孟续真忠义之士。”
虽是忠义,但不能为荀贞、孙坚所用,也是无可奈何。
颍川是荀贞的家乡,郡府诸吏多是荀贞旧友,不必担忧这里会生变,对孙坚而言之,现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才能坐稳豫州刺史之职,所以孙坚没有再在颍川多待的打算,就想要去州治了。
他问荀贞:“卿是想在颍川待些时日,还是想归广陵?”
荀贞笑道:“我自不急归广陵,可文谦怕却是急着入下邳上任啊。”
这是句说笑之辞,孙坚自不会当真,哈哈一笑,说道:“那既如此,我与卿尚可再同路一程。”
豫州的州治在沛国谯县,沛国临着徐州,由沛国往东,东北边是彭城,东南边是下邳,因而孙坚说他还能和荀贞再同路一程。
两人在颍川又停驻了一日,次日拔营,自往东去。
从颍川到沛国,要经过陈国、梁国,绕点路的话,还可以路经汝南。
豫州总共有六个郡国,分是颍川、汝南、陈国、梁国、沛国、鲁国。
这六个郡国中,汝南最大,次之沛国、颍川,再次之陈国、梁国、鲁国。
也就是说,孙坚如想坐稳豫州刺史这个位置,第一个需要控制在手中的就是汝南,然后是沛国、颍川,再然后是陈国、梁国、鲁国这些地方,而在陈、梁、鲁三国中,除了陈国需要重视之外,梁国、鲁国又皆可不必太过在意,这是因为梁、鲁二国地窄民少,这两个郡都是最长处不过四百里,最宽处则只有二百里,单就军事能力而言之,几可忽略不计。
事实上,如论地窄,陈国的面积其实和梁、鲁差不多,也不大,但陈国有个陈王刘宠,刘宠麾下有一支颇为强大的部曲,刘宠善弩,因而他军中弩手众多,当年黄巾乱时,他就是凭这支部队保得了陈国不乱,直至张角败亡,也没有多少黄巾兵敢入陈国境,此回诸侯讨董,他尽管因是诸侯王的身份,不能擅自出境,没有直接带兵参与,可却也是遣了些人马相助荀贞、孙坚,并亲自带兵屯驻在了离陈留郡界不远的阳夏县这个地方,且自号为辅汉大将军,因而虽然陈国亦地窄,但在军事上却是不可忽视的。
且还有一个缘故,陈国相名叫骆俊,有文武才干,在陈国深得百姓爱戴,远有声名。
陈国文有骆俊,武有刘宠,因而辖地虽小,却不能与梁、鲁并列,孙坚需也得对其重视。
孙坚这是初上任豫州刺史,他自知出身非是士族,此次所以能得为豫州刺史,又仅是因荀贞之奏表,并没有得到朝廷的诏命,故而怕是难得州中士人及各郡国守相的支持,所以此次去谯县上任,他没有选最短的路程,也就是没有选经陈、梁而至谯县这条路,而是选了先入汝南,再折往北去,入陈国,再去梁国,最后再入沛国谯县这条远路。
他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要通过这次的行程,一来看看汝南、陈国、梁国这三个郡国的郡守国相对他的态度会是如何,是支持,还是不把他当一回事儿,再一个则是想炫耀一下兵马武力,若是这几个郡国的郡守国相不肯服他,他便可以借机以武力来威吓、压制。
荀贞明白他的意思,反正这段路绕得也不是太远,便乐得给他壮壮声势,没有对此提出反对的意见,同意了他选的这条路线,并同意和他一起行军。
两人带军出了颍川,先入汝南,汝南太守名叫徐缪,闻获此讯,乃召臣下相议。
是时,汝南郡的郡主簿是许劭,当年荀贞从皇甫嵩讨黄巾,到了汝南时曾特地去拜访过许劭,得了许劭“荒年之谷”的一个评语,算起来,许劭和荀贞也是故识了。
许劭因对徐缪说道:“孙文台其人如何,吾不知也,然荀贞之和我却曾於旧日识之,此人实当世人杰,今既是他表孙文台为豫州刺史,想来孙文台其人应也不会太差。当今世乱,唯兵强者能保一境安稳,孙文台有善战之名,府君不妨迎之。”
许劭这话分两层意思,一层是说,孙坚既然是被荀贞表的,那么孙坚这个人的品行以及在待遇士人等方面应该就不会太差,再一层是说,既然他品行不会太差,而他又善战,那么为了能在乱世中保住汝南、乃至豫州的安稳,徐缪就可以去迎接他,也即默认他的州刺史之位。
徐缪有点犹豫,说道:“孔公无失德,而被孙文台逼出州府,不得不扶病归乡,……子将,孙文台能逼孔公,我如迎他,万一他将来再来逼我,如何是好?”
孔伷被孙坚逼走,孙坚因而得了豫州刺史之位,万一将来孙坚再图谋汝南,再把徐缪逼走?徐缪自不甘愿。
“孔公固无失德,可我还是那句话:而今乱世,唯兵强者能保境安民。孔公不谙兵法,又欲与孙文台争雄,最终被孙文台逼走也是自取其咎,而府君与孔公不同。”
“有何不同?”
“今府君如能迎孙文台,来日凡孙文台之令皆奉行之,孙文台又有何理由逼明府?”
“可若是他来日所令,使我不能从之?”
“来日如不能从之,自有来日之对策。今孙文台与荀侯联兵入境,明府若不迎之,恐就不是来日会被孙文台所逼,而是眼下就有祸患了啊!”
许劭这一句话简而言之,可用七个字概括: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一句话说出,徐缪默然无语,最终虽是不情愿,也只能长叹一声,说道:“罢了,就如卿言,我去迎那孙文台!”
徐缪出郡府,带着许劭等吏,往迎孙坚、荀贞。
见了徐缪、许劭,孙坚、荀贞自是热情有礼。
在汝南待了两日,荀贞、孙坚两人辞别离去,继续行程,北上而至陈国。
陈王刘宠、陈相骆俊,他两人没有徐缪这么纠结,因为陈国虽兵马较强,可到底地窄,不像汝南,一个郡几乎就占了州地的一半,既然地窄,想法就不会多,见连汝南都默认了孙坚州刺史的地位,刘宠、骆俊自不会出头逞强,也出迎之。
仍如在汝南时,对刘宠、骆俊,孙坚以礼待之。
荀贞早在讨黄巾时就知骆俊,这次来到陈国,却因“忌惮”刘宠,需留镇诸军之故,最先未能与骆俊得见,后来离郡时,大约因骆俊对孙坚的这个“豫州刺史”实怀不满,故而只有刘宠前来相送,仍未能得与骆俊一见,颇是一憾。
在陈国待了两天,荀贞、孙坚继续开行,再至梁国。
梁国首先没有汝南地广民多,其次不如陈国兵精,不管梁国相服不服孙坚,表面上他当然也就如汝南、陈国一样,亦出迎之了。
过了梁国,荀贞、孙坚又前行之,到了目的地,沛国谯县。
出乎荀贞、孙坚的意料,沛相袁忠没有来迎接他们,不久传来消息,袁忠竟是弃官南去了。
荀贞嘴上不说,心中想道:“而今世间名士众矣,而能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寥寥可数,袁忠可算其一了。”
袁忠没有和荀贞、孙坚相抗的能力,可他又不肯做个不忠之臣,那么他最好的选择当然就是干脆弃官离去了。
太平之时,或看不出一个人的品行、志趣,而至乱世,却就可看出不同了。有的选择利益,有的选择忠义,有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过就荀贞来说,他敬重李延、袁忠的这种行为,但对此并不认可。
如今乱世已至,应该放在第一位的不是独善其身,也不是忠义,更不应是利益,而应是民生疾苦。为了这个目标,妥协或争斗,即使是“阴谋诡计”,都可以成为手段。
袁忠既去,沛国需有接替之人,孙坚表了吴景为沛国相。
汝南、陈国、梁国、沛国诸郡国巡行了一圈,剩下的只还有个鲁国。
如上文所说,鲁国没甚军事能力,不必重视,孙坚没有亲去,只遣了程普、孙贲代表他去了一趟,鲁国相的表现和汝南等地一样,至少表面上颇是恭敬。
在豫州州府里住了几天,见留下来没走的那些州府诸吏对孙坚至少如汝南、陈国、梁国等这些地方一样,在表面上算是服从了,荀贞自觉无再留下来给孙坚壮声势的必要,遂告辞孙坚,带兵归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