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282今贵旧勋徐与冀(2 / 2)

281 彭城县里索钱急

阴平在彭城的正北方,距彭城只有四十来里地。

臧霸说道:“霸在阴平,察彭城军事,其军心不稳久矣,兵卒多有逃亡。甘都尉在武原时,广交彭城兵将,高都尉到任日,兵将纷纷往贺。明将军飞一檄去,薛礼必不敢不来。”

前任彭城都尉是甘宁,驻地在武原,甘宁被调筹建舟师之后,高甲继任。荀贞先是设立彭城都尉一职,进驻彭城国,继而在击鲁国黄巾时,又调彭城兵从战,战罢,不放彭城兵归郡,在荀贞的步步“侵凌”、薛礼的无奈“连退”下,彭城国的郡兵早就军心浮动。就算军心不浮动,荀贞也远非薛礼可敌,况乎而今?确如臧霸所言,一檄相召,薛礼必至。

荀贞笑道:“薛彭城二千石,士大夫也,不可轻慢,焉能‘一檄’相召?”环顾帐内,问道,“卿等谁愿为我使,去一趟彭城,把薛相请来?”

荀贞此次行州,州中从事无紧要政务需处理者泰半相从。闻听得荀贞此言,接连有数人请缨。

荀贞看去,见是孙乾、简雍、程嘉、吕岱等。

孙乾、简雍、程嘉三人,加上被遣从荀谌去了九江的蒋干,此四人是荀贞帐下专责出使、接待宾客的,吕岱现为州府的部彭城从事,与彭城有关,是以,他们相继主动请命。

吕岱勤廉有器干,他的才能在务实,不在出使。

荀贞笑对他说道:“方待细问卿彭城事,卿却是不可出行的。”思忖稍顷,对程嘉说道,“此事非卿不可。”

程嘉三人俱有外交之才,然三人性格不同,所以得视场合而对他三人加以具体地任用。孙乾诚恳,简雍不拘小节,程嘉能雄言,此回召薛礼来见,虽是说认为薛礼不敢不来,可也得预先多准备一手,如果他竟不肯来,那就得吓唬一下他,如此,自是遣程嘉最为合适。

程嘉上次出使豫州,临机应变,立功甚大,归来徐州后,荀贞不吝赏赐。

作为亲近旧臣,他常从荀贞的左右,备受崇信,地位尊高,凡有所请,荀贞甚少不允,他好财色,数被同僚检举,荀贞爱其才,多不追究,深为府中、州中不少人艳羡,然他人虽低矮,志望高大,尤其是眼看着荀谌、赵昱分得一郡,他更是期望可以更进一步,效命立功之心愈是炽热,因而凡有机会,皆积极进求。

这时得了荀贞的点将,他豪气干云,下拜说道:“必为将军召薛礼来!”

荀贞笑道:“候卿佳音。”

辞别荀贞,程嘉带十余从吏南下,行百余里,到了彭城的国都彭城县,入县进府,求见薛礼。

自闻荀贞行州,薛礼便忐忑忧惧。

汉高祖用陈平之策,言游云梦泽而召擒韩信的故事就发生在徐、豫地区,时韩信为楚王,都在下邳,彭城为楚国地。薛礼深忧荀贞会效仿汉高祖,对他也来这么一招,正惶恐之际,骤得报程嘉求见,薛礼顿觉心沉,心道:“怕什么来什么。罢了!我就当一回韩信吧。”

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和韩信差得太远,提鞋也不配,他自嘲一笑,旋即恨怒,又心道:“乃公一再相让,竖子侵人太迫!真当我彭城好欺乎?”拍案而起,唤室外吏卒进来,说道,“捧我印绶给程君昌,就说我病了,不能见他。”顿了下,又道,“叫宅中收拾行李,今天就归乡!”

却是士可杀,不可辱也。

程嘉在堂上等得未久,见一吏卒捧印绶至。

这吏卒高举印绶,拜倒堂外,战战兢兢地说道:“薛府君染恙,不能迎尊使,命下吏奉印绶与君。薛府君已令后宅打点行装,今日即要返乡。”

程嘉愕然。

他提着劲来彭城,本都想好了如果薛礼不肯应召的话,他应该怎么威吓,却不意薛礼居然如此识趣,不但主动奉上印绶,而且今天就要回乡。

程嘉示意从吏过去接住印绶,命将之拿与自己。

虽是二千石之印,亦方寸而已,质为银,印面以篆书铸五字“彭城相印章”,字体浑厚朴拙,端庄平稳。二千石以上,官印多称“章”,文官之印,常以“铸”成。程嘉拿着此印,在手中把玩多时,重装回鞶囊里边,冲着堂外招了招手。

堂外那吏卒脱去鞋履,跪着爬过门槛,膝行入内,俯首在地,颤声问道:“尊使有何吩咐?”

“我看这印像是假的啊。”

吏卒大惊失色,连连叩首,惶急地说道:“岂敢有假!岂敢有假!”

依照汉家律法,造假印者当受“刀锯之诛”,乃是大逆无道。

程嘉把鞶囊递给从吏,令他们取印观鉴,问道:“汝等看是真是假?”

从吏们中有知程嘉意图的,大声答道:“确是假的!”

程嘉对那吏卒说道:“我不为难你,去把你们‘薛府君’请出来见一见罢。”

吏卒手脚发软,仍是膝行出到了堂外,连滚带爬,赶去求见薛礼,见到,把程嘉的话原封不动转告与之。薛礼气得浑身发抖,说道:“程儿是要逼死我么!”

这吏卒适才於堂上虽惧骇,但耳闻目睹,这会儿情绪稍平,约略猜出了程嘉的目的,迟疑说道:“下吏愚见,程使似乎是别有所图。“

“什么图?”

“明公不妨送些钱给他,试试看能不能行?”

“……,你是说他在索贿?”

“看起来像是。”

薛礼虽是气结,无可奈何,只得叫这吏卒再去见程嘉,试以钱贿,看这到底是否程嘉的目的。这吏卒猜得不错,程嘉果“闻钱而笑”,不再提“印假”之事。

薛礼在彭城数年,敛财不少,吏卒先报以二十万之数,程嘉仰头不理,又报以三十万之数,程嘉侧脸嗤笑,直报到百万,才使程嘉满足。吏卒回报给薛礼,薛礼少不了又是一场大怒,险些被气得吐血,他辛辛苦苦这么几年的所得,一下子被程嘉挤出去了近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势不如人,为了保命,纵不情愿,薛礼也只有如数献上。

程嘉以“钱重难携”为由,不要铜钱,只要金。官价是一金值万钱,而实际上一金可换不止万钱,薛礼拿出百金,官价是百万,实则远过此数,细算下来,已不是被程嘉挤出这些年所得之“近半”,乃是“大半”了,他有心从郡府的库存里拿出些钱给程嘉,却不料程嘉已遣了几个从吏守在库前,却是使他分文不能取,只能拿自家的私钱出来。

薛礼本是托以疾辞,不见程嘉的,现如今被程嘉逼得真是怒、痛攻心,差点病倒。

程嘉收下钱,监督着薛礼带家小离县,然后这才请来糜竺,请他暂监郡。

糜竺是彭城丞,不与薛礼同府理政,自有官衙。程嘉到彭城县后,出於免得被糜竺分去功劳之念,没有遣人去通知糜竺,而是直接来见薛礼,此时事情办成,方才使人告糜竺知。

由糜竺暂监郡,程嘉率从吏们回到阴平,拜见荀贞,献上彭城国相的印绶,并把从薛礼处得来的钱百万亦尽数献上。

282 今贵旧勋徐与冀

张昭以州治中,相从荀贞行州,陪坐在侧,听程嘉颇为自得的说完出使经过,他生性方直,怫然不悦,说道:“薛君既已自辞,何必相逼如是?”对荀贞说道,“明将军素以宽仁为士民誉,因得士,军谋不察明将军意,侵凌过甚,有负使命,损将军声望,当处以责!”

程嘉现为军谋校尉,“军谋”是对他的代称。

许劭作为荀贞的州里人,自到徐州以来,虽无职事,深得优待,此次也从荀贞行州,在座堂上,也说道:“适如明公此前言:薛君二千石,士大夫也,不可轻慢。军谋不亦狭乎!”

程嘉本是兴冲冲地回来复命,却忽然被张昭、许劭批评,心中衔恨,欲待反驳,见荀贞沉吟不语,遂强整颜色,下拜请罪。

荀贞以手指轻弹案几,忖思片刻,顾问荀彧:“文若,卿以为呢?”

荀彧儒雅,举止持重,有大家风度,也不喜程嘉的侵迫过度,但因程嘉是旧臣,平昔又多有功,出於照顾他脸面的缘由,答道:“兵乱至今,资用紧张,军谋索钱,亦是为州谋,只是略有过分。以彧陋见,‘责’似不必,而今道路多贼,将军稍遣部曲,护送薛君归乡便是。”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就按卿言来办。”笑对程嘉说道,“君昌,请起吧。”

程嘉起身。

荀贞说道:“我再给你一个差事,何如?”

“将军尽请下令,嘉定不负使命。”

“不负使命”四字明显是针对张昭“有负使命”四字而说的。程嘉外豪爽而实内狭,终究是忍不住,回敬了张昭一句。

“你拿着这百万钱,再去一趟彭城,面交给糜丞,就说是我说的:叫他把此钱分作三份,拿出两成补贴郡吏卒中贫困者,三成贴补郡学中贫困的师生,五成赈济郡中的贫户与流民。”

张昭、许劭等人顿皆不由称赞。

许劭叹道:“明公真仁厚主也!”

荀贞一笑,问程嘉:“卿可能完成此使命?”

程嘉心知,这件差事,荀贞不交给别人,而仍是叫他去办,往表面上讲是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往深里说,则是不以张昭、许劭的批评而责备他、依旧对他充满信任的表态。

他下拜伏地,大声说道:“必不辜负明将军信用!”站起唤堂外吏卒进来,把摊在地上的百金收拾起来,再又向荀贞行了一礼,倒退出堂,转过身,下到院中。

荀贞上次是在臧霸营中差遣的程嘉,现下是在阴平县寺的堂上听的程嘉之回禀,出到外边,程嘉啐了口,回顾了眼堂中,看张昭、许劭两人相对高座,一个高冠佩剑,正襟危坐,俨然直臣气宇,一个褒衣宽袖,状态风雅,十分名士意态,遥观若柏梅相映,顿自觉形秽,越是衔恨,恨恨地说道:“他两人当众恶言,不给我留情面,也就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转回头,挥袖昂首步去。

张昭蹙眉看程嘉离去,又见他於堂外略顿足,回顾堂中了眼,之后扬长而去,摇了摇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一个是亲近旧臣,一个是今之股肱,荀贞不愿张昭与程嘉因此事而生隙,便故作未见他的神态,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展颜笑对许劭,说道:“许公,我闻早年故司隶校尉应世叔尝谒袁彭城,见彭城的车夫半面,后数十年,於道上相遇,应世叔识而呼之,此事可真?”

“袁彭城”指的是今之沛国相袁忠的父亲袁贺,“故司隶校尉应世叔”是今之泰山太守应劭的父亲应奉。袁贺曾任彭城国相,应奉时年二十,去拜访他,袁贺的车夫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应奉只看到了他半张脸,数十年后,两人在路上碰见,应奉仍记得此人的模样、名字,一眼就认了出来,当面呼之。所谓“半面不忘”,典即出此。

许劭与应、袁俱皆同郡,知晓此事,答道:“自无虚假。”

荀贞叹道:“应司隶早慧,为汉名臣,应泰山亦年少知名,博览多闻,真是当世名族!”指着从坐堂下的陈群,问应劭道,“长文少即聪达,孔北海与订交。公以为,长文和应司隶少时比起来怎么样?”

许劭说道:“长文从容之士,命世之才。”

陈群离席自谦,说道:“设如吾郡之才,文若、志才、公达、休若、友若、仲豫,当世并无对。群鲰生樗栎,不敢受许公谬赞。”

荀贞哈哈大笑,说道:“文若、志才、公达与我诸兄固当世无对,卿亦恰如许公所论,‘从容命世’才也!”挥了挥手,叫陈群归座,笑问许劭,“许公可有意与我共入彭城么?也许会像应司隶一样,公也在彭城留下一段佳话。”

荀贞提应奉,是为了不让张昭再批评程嘉,毕竟现而今,他帐下的冀州士人和徐州士人都有很多,一个是“故吏旧臣”,一个是“本地土著”,居处高职,握有重权的皆有不少,举两个简单的例子,一个地方上,四个国相,邯郸荣是冀州人,王朗、陈登是徐州人,四个郡丞,栾固、糜竺分为徐州和冀州人,再一个州府里,州府地位最高的几个从事,张昭、张纮都是徐州人,门下亲近吏,主簿陈仪是冀州人,可以说,冀州、徐州这两个士人集团的规模而下是仅次於颍川士人集团的,势均力敌,万一张昭、程嘉因此生隙,他两人不和事小,导致冀州、徐州两个士人集团产生矛盾,那麻烦就大了,所以,荀贞故意提起应奉,从而转变话题。

但提完应奉,又说及陈群,却不再是单为转变话题了。

自虑及士林清议之风,担忧舆论会不为自己掌控之后,荀贞就一直想方设法地提升自家人在徐州士人中的名气,向许劭问及陈群,请他评论陈群的能力,其意图便是为了进一步地提升陈群之名声。陈群聪颖,起身自谦,既显示了谦虚的美德,又把荀彧、戏志才等捧了一捧。

荀贞心满意足,愉快地携许劭、张昭等,南去彭城。

臧霸、阴平的长吏、藏艾等把荀贞等送到县界,也即到了彭城国的界外才停。

阴平与彭城国的傅阳交界,傅阳向东六七十里便是彭城都尉的屯驻地武原,高甲引兵士数百,与傅阳的长吏、县丞等一道在傅阳的县界迎待。糜竺本该也来迎接的,但因了程嘉奉荀贞令又至郡府,一时差事还没办完,所以不得到郡界来迎,然遣了他的主簿代替恭候。

高甲、高丙兄弟两人皆为悍将,一善大戟,一善强弩,每临战,兄弟二人推锋争死,早年在乡中时,便被乡人称曰“大戟强弩不能当”。荀贞称赞他俩是“吾之拼命二郎”。荀贞为赵国中尉,此兄弟二人并在骑军中,为辛瑷副,后战功积多,渐各得以别领一部,高甲继任甘宁,高丙现为假校尉,再进一步的话,两人也都将是比二千石的校尉高职了。

高甲今年三十五,高丙年轻点,也有三十二了。

屈指算来,二人从荀贞征战已有八九年之久。

在高甲等的护从下,荀贞等来到傅阳县城。荀贞虽是不好扰民,然此次行州的一个重用目的是为了“彰显威仪”,故此大张旗鼓地进了城内,来到县寺。

到县寺中,荀贞屏退余人,独留高甲,叫他到案前近处坐下,熟视他良久,叹了口气。

高甲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问道:“将军缘何叹气?可是甲有做的不对之处?”

“倒非是卿有过错,只是有一事,我有意交卿去办,却又不知卿能否办好,故而叹息。”

高甲性悍,闻言之下,顿时起身,伏拜在地,高声说道:“将军一令之下,甲死而不畏!”

荀贞又叹了口气,说道:“我就是怕你急躁,所以才不知该否将此事交卿办处。”

高甲说道:“甲虽性急,却知轻重。将军有何令,尽请示下,甲定遵从。”

荀贞转颜为喜,说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薛君今辞,彭城国郡兵数千,不可无主将,我意汰其老弱,留可用者,收部分入州兵,使屯东海,卿为彭城都尉,余下的付与卿统,以镇彭城,卿可能完成此任?”

彭城郡兵久从薛礼,薛礼今辞,郡兵中或会有不服的,此其一,薛礼治彭城数年,郡中有受其恩惠者,亦有可能会不服生事,必须得有勇将镇压郡中,这项任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高甲应道:“一定不让将军失望。”

荀贞笑道:“起来罢,且落座。”

高甲起来,重又落座。

荀贞和他说了会儿彭城郡兵的事,指导他该如何统带才能恩威并施,以最快的时间收得彭城郡兵之心,说毕,高甲面带扭捏,欲言又止。

荀贞问道:“卿可是有何顾虑?对我无需隐瞒,畅所欲言。”

高甲答道:“该如何治彭城郡兵,将军已指点清楚,甲遵照执行,没有什么可顾虑的,只是、只是……。”

荀贞笑道:“卿向来豪直,何时变得吞吞吐吐了?”

“只是甲自觉名贱,不符都尉之职。……求将军为甲赐一佳名。”

荀贞哑然失笑。

西乡旧人从荀贞者,因俱出自乡野,名多不雅,如许仲,换成后世的话说,就是“许二”,高甲、高丙兄弟,就是“高老大”、“高老三”,又如任犊,以畜为名,等等,现今他们各居位不低,有的难免就会嫌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了,一向来求荀贞赐名的颇有不少。

高甲这也是按捺不住,终於亦向荀贞求名。

荀贞给西乡旧人起名的不少,许仲的今名许显就是他起的,对高甲自无不允之理,想了下,笑道:“甲者,始也。《易》云‘先甲三日,谋也’,用以‘谋’名,字以‘先甲’,卿意可否?”

荀贞说的,高甲也听不懂,低声念了几遍“高谋高先甲”,深觉上口,大喜之极,伏拜谢恩。

荀贞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为将者,当谋而后动。卿好勇,日后宜动前先谋,莫愧此名!”

高甲应诺。

定下彭城郡兵的统属事,荀贞即遣高甲回武原拔营,命他拔营后,带部曲再来傅阳,然后召荀彧等来见,察问傅阳县的长吏政事。

在傅阳宿了一晚,次日,高甲提兵至。

荀贞携之与荀彧等出傅阳,向西南行,两日后,到了彭城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