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公子这是什么话……”云婵的声音厉了些,皱着眉头打断了他。
“长公主是当真不懂么?”他打量着她,微微笑着,“大夏与赫契时殊死一搏,我没有带过兵,胜算有多少?如不战死,吃了败仗,回了长阳来问罪同样是一死。”他轻声说着,言辞直白,却无甚面对死亡的恐惧,“又或者,远离了长阳,无论我是怎么死的,都可以说是战死。”
“……冯公子!”云婵又喝了一声,忍了又忍,才没回头去看那屏风。静了静神,她抬眸看向冯子沅,平静道,“冯公子多心了。我听说随冯公子同去的另外几位将领都是经过沙场的,有他们在,冯公子即便不曾领过兵打过仗,也未必就是输。”
云婵先辩了一句,顿了一顿,再说出的一句因偏袒明显而有些心虚,但到底还是说了出来:“至于冯公子若觉得陛下会用暗杀之类的法子让冯公子死得人不知鬼不觉……我只能说,陛下不是那般阴险小人。”
“那便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冯子沅没加辩解,含着笑同意了她的说法,显是有些许敷衍。缓摇了摇头,他凝视着她,再度问了一句,“不管细由如何,臣只想知道,长公主想让臣回来么?”
这问题实在……问得毫无意义。
虽则二人无甚交情,但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云婵即便不喜欢他,也远没有到盼着他早些死的地步。是以即便是为面子上过得去,也该知道她断不可能回他一句“不想”,简直无法理解他为何执着于这个。
“我自然希望冯公子凯旋,换得大夏太平。”云婵答得明显客套而不带感情。冯子沅却似听了什么绝好的消息般,陡然松了一口气,笑容深了许多:“如此便好,即便陛下当真要臣的命,臣也会‘勉力一试’——活着回来。”
他迎上云婵的目光,笑意中有让云婵避不开的温暖,轻轻又道:“哪怕长公主方才只是客套。”
云婵甚至没来得及为自己辩白一句以解尴尬,他便起身告辞了。施施然一揖,没有过多的言辞,转身离开。
那一袭灰白色元宝文大氅在行走间袍摆清扬,勾勒出一个潇洒不羁的背影。云婵愣了好一阵子,几乎无法相信他和那个在长乐宫中所见的纨绔公子是同一人。
“他对你还真是上心了。”
身侧突然响起的话语使得云婵一惊,猛地侧首望去,见霍洹不知什么时候已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站在她身边几步远的地方,望着殿门的方向,神色沉得有些发寒。
“我从前确是不认识他……”云婵下意识地解释道,生怕他疑她和冯子沅当真是青梅竹马。可话一出,又觉得是越描越黑,顿时闭了口,不再说了。
“知道。”霍洹笑了一声,走了过来,在冯子沅方才落座的地方坐了下去,思忖着缓然道,“他刚才的说法,还是挺吓人的。”
“嗯……”云婵望着他讷讷应了。
“所以朕不解释一下,是不是不太合适?”他懒懒笑着,以手支颐,“容我想想怎么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霍洹表面风轻云淡ing:朕不解释是不是不太合适?
霍洹内心狂风呼啸ing:次奥冯子沅你个被害妄想症!阴谋论爱好者!高端黑!蛇精病!去死吧你!滚滚滚!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居然在我女票面前黑我!
☆、第40章 山中
是以霍洹沉容静思、云婵正襟危坐,如此面对着面地安静了好半天,前者一声长叹:“好像怎么解释都不对,就按你方才同他说的吧——我不是那般阴险小人。”
“……哦。”云婵一边应着一边翻了下白眼,看他仍没有离开的意思,稍一偏头,问说,“陛下今日很是清闲?”
“逐客令么?”霍洹睇着她一笑,“‘清闲’二字说不上,倒也不算忙。想要出宫走走,同往?”
“……好。”云婵轻哂着点了头。也确是有几日没有见到他了,虽则都在宫中,但云婵觉得他总政事繁忙,时时想去见他又时时担心给他添了麻烦。此番是他出言相邀,她自然愿意同往。
一路上,云婵止不住地一个劲儿看他,看出他似乎多了些疲惫,便只是安安静静的,一语不发,任由他闭目养神。
“你再盯一会儿,我是不是就要穿了?”他仍阖着双眼,眉目带着笑,一顿,又言,“有话便说。”
“没什么……”云婵悻悻地别过头去,看向帘外。默了一会儿,又转回头来,“那日听兄长说了些事……”
“哦?”霍洹睁了睁眼,“你想问什么?”
云婵认真思了一思,眉眼一弯,口气轻快:“兄长说有人骂得厉害,许多话说得难听。臣女便想着——‘呀,这一仗必定要大获全胜才好,若不然引得朝臣百姓皆不满,数算起这账来,还是臣女贪那一口羊肉惹的事。到时候羊肉没吃着,还背个骂名遗臭万年,不划算。’”
她这听似随口说来的俏皮话,实则也是经了小心的思量。今日他提起带她出宫,实在突然。云婵心下琢磨着,未必只是想随处走走,说不准就和连日来的诸多事务有关——若当真如此,他目下本就多少有所心烦,万一一会儿在街头坊间听了什么不好听的,无异于火上浇油。与其那样,还不如她先把事情提起来,他冲着她发火,总也比生闷气强些。
“你一贯知道早作思量。”霍洹笑看着她,身子向前倾了些,用手托着下巴,又道,“琢磨的这么清楚,怕么?”
“怕什么?臣女想的是,若有朝一日当真背了那般骂名,就更加不要委屈自己,活得极尽痛快才好。”她说着衔起笑来,也往前倾了身,同样以手支颐,和他离得不过两乍距离,“到时候……酒池肉林倒是不必,宫里能得着的珍宝陛下可不能亏了臣女。原本口腹之欲就没捞着,非得从旁的地方补回来不可。”
“嘁。”霍洹觑着她轻笑,俄尔忽抬起手,手掌从她额上一抚而过,“拐弯抹角说得真想得开。你不就是想劝我别在意旁人议论么?听出来了。”
被戳穿了当然有点尴尬,云婵倒也不在意,肩头一耸算是承认了,又道:“也不全是。臣女更想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就算目下骂得厉害、打败仗也有可能,但是到时总有到时的活法,陛下别为这个劳心伤神。”
“……谁‘劳心伤神’了?”霍洹下颌轻抬,一脸不承认的样子。云婵瞥一瞥他,也不争执,轻哼了一声再度别过头看窗外,懒得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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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婵始终没有问他去哪儿,只觉得行了好远。直至下了马车,抬眼一眼……果真是行了好远,已出了城了,眼前一片广阔,草木生得无规无矩,又都繁盛得很。
如此看来……当真只是想寻个地方散散心?
云婵安了心,随着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走到一处山脚下。
山上有不少枫树,眼下正是枫叶火红的时候。多半都还在枝头上,放眼望去,将小山染出一片片鲜艳;又仍难免有些许已凋落,夹杂在草丛中,红得星星点点。
云婵抬头眺望间蹙了眉头,只觉眼前各样草木相连着,连山道都看不到,可见路不好走。霍洹回头看看她,笑问:“没来过?”
云婵摇头。
“看着不好走,其实是有路的,只不过现在被枯草残枝遮着看不到。”他将手递向她,话语温和,“我扶着你。”
云婵稍稍犹豫之后,将手交到了他手里。已是秋日,她的手总是有些微凉,他的手倒是温温暖暖。那暖意在手心里延绵不绝,又顺着手心向上传着,缓缓的蔓延,让她觉得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仔细感受着脚下,起初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被石头硌了或是被枯枝划伤。走了十余步,便发现他所言果真不假——那厚厚的草叶间,确实是有一条山道的,两旁没有石块,因树离得远些,连枯枝也没什么。行走其中,只有微干的小草划过脚踝,隔着中裤传来丝丝轻痒,断不用担心划伤。
他虽然也为她放慢了步子,但仍能看得出来已对此处熟悉得很。在何处转弯、从何地绕过,不用多半分思索。云婵便有些好奇起来,望一望他,问道:“陛下常来?”
“是。”他一点头,轻言道,“这儿有位故人,得空时便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