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生辰,寿星怎么反倒兴致不高?”他酒盏仍递在嘴边,目光也落在盏中,口吻闲闲的调侃她。
云婵默了一默,哑音一笑:“哪是兴致不高……这是从早上便开始迎四方贺礼,一直忙到开席,累的。”
也算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实情自然不是这样。
即便入宫多年,又因封位一直该算是宫中的“主人”,可云婵仍对皇宫有无可磨灭的恐惧。
原因之一,便是觉得这地方阴谋阳谋太多了,从太后太妃到女官宫娥,甚至再牵扯上外命妇和贵女们……
一不小心就是尸骨无存,想想都累。
是以面对宫中之事,她一度是“能避则避”,能笑脸相迎便绝不会撕破脸。
这一次,该算是她头一次正经设了计为试探一个人的底细,还就是自己的本家堂妹。
云婵思忖着,深吸了一口气,想将心中的烦闷冲淡些。淡看向白萱,轻声吩咐道:“殿里热,让她们奉酸梅汤来。”
白萱领了命去,片刻后,数名宫娥鱼贯而入,为首的自然是云姒。
一个个淡青色瓷碗盛在托盘里,看着就觉得清凉。宫娥们两两一组,按规矩一个人托着托盘、另一人将瓷碗奉给在座宾客。云姒身边的宫娥手中的托盘里只有两只小碗,云姒取了第一只,恭敬地呈到皇帝面前的案上搁下,又取了第二只,同样毕恭毕敬地搁在云婵面前。
而后福身告退。自始至终一言未发,莫说没在皇帝面前显露什么,甚至不曾对云婵这位堂姐多言半句。
云婵稍放了心,又想起先前冰碗的事,趁着旁人的目光都投在殿中歌舞上,伸手便取了霍洹面前的那一碗。
霍洹一横她:“干什么?”
云婵瞥了回去,压着声,满是撒娇意味:“臣女没跟陛下讨别的,就这么一碗酸梅汤,陛下还不肯赐了臣女么?”说着眉眼一弯,将那碗搁在自己面前,又将原是自己的那碗推给他,没脸没皮道,“礼尚往来。”
“……”霍洹一副不同她计较的样子,单手拿起那碗便喝了一口,不理她。
云婵悻悻笑着,也抿了一口,口中品了又品,没觉出半点不同,就是寻常酸梅汤而已。
……当真是自己多心了?
这般想法随着宫宴的进行而愈演愈烈,云婵也为此止不住地生了些愧疚,大感自己真是在宫中时日久了,跟着疑神疑鬼了起来——不止是酸梅汤这一回无事,而后又有许多次呈膳,云姒都是一样的礼数周全且一语不发。这个样子,别说霍洹注意不到她,若她只是个寻常宫女,只怕连自己都不会多注意她一眼。
.
正是炎夏,日长夜短,宫宴散席时天才刚隐隐见暗。
众人散去后,端庆宫归于一片安静。云婵久悬的心随着人声的散去而渐渐放下,气息长舒。
“堂姐生辰大吉。”云姒入了殿,这才得空向她道一句贺。面容上分明有些疲惫,露了点笑容一福,道,“好累……明日还要一早起来当值,我先回尚食局去了。”
“在端庆宫歇着吧。”云婵含笑拉着她落座,温言道,“有你睡的地方。尚食局那边,我让林端告个假,明日让你歇一天便是,别累出病来。”
云姒看上去有些犹豫,黛眉浅浅蹙着,想了一会儿才舒展开来,笑道:“也好……就偷得一日清闲。”
嘱咐宫娥为云姒收拾了住处,又闲聊一会儿,便各自沐浴就寝。
因为心中困扰多日的事放了下来,宫宴时又饮了些酒,云婵很快被困意席卷,睡得沉沉的,无知无觉。
.
三更天了。
打更声响了起来,由远而近,渐次递入殿中,霍洹才觉出时辰已这么晚。
倏尔觉得困顿,唤来宫人刚要吩咐服侍盥洗就寝,那宦官却犹犹豫豫地道:“端庆宫来了个宫女,已在外等候多时了。”
端庆宫?
霍洹眉头一皱,出言便是问:“锦宁长公主怎么了?”
“臣也不知……”那宦官的话语中多带了些困惑,顿了一顿,又说,“臣问了,她也不说。还说不要搅扰陛下,待得陛下料理完手头事务,就寝前禀一声便是。”
这就奇怪了。
霍洹一时纳闷云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则困乏不已,又怕她当真有什么要紧事——就算没有要紧事,今日是她的生辰,他也乐得顺着她的心思。
“传她进来。”霍洹随意道,而后以手支颐,又扫了两眼方才没看完的奏章,听得面前不远的问安声便问道,“何事?”
没有立刻听到答话,霍洹自然而然地抬眸看了一眼。却是一怔,又仔细分辨了一番,疑惑道:“怎么穿着锦宁长公主的衣服?”
这一身淡蓝的双绕曲裾,料子虽是极好花纹却十分简单。云婵本就不喜穿着太过华丽,又图它穿着舒服,近来便时常穿着。
眼前的宫娥怔了一怔,好似矛盾于他一前一后的两个问题间有些为难。但未过多久,她便先答了头一个问题:“奴婢是来送汤的。陛下宫宴时饮了些酒,易伤胃。”
霍洹微一点头,她明眸抬了一抬,带着些许怯意,轻轻地续道:“早些时候不小心湿了衣裙,长公主便让宫人取了她的衣服给奴婢。”
语中只短短地停了一瞬,好似怕这安排听上去太奇怪,她又赶忙添上了一句解释:“奴婢……奴婢是长公主的本家堂妹。”
☆、第49章 云姒
“堂妹?”因着从未听云婵提过,霍洹稍有一讶。这才认真地看了一看云姒,遂笑说,“还真是四五分像。起来吧。”
“谢陛下。”云姒再叩首,起了身,拿起方才见礼时搁在一边的食盒上了前。浅含笑意的美眸中隐有羞怯,她将那汤钵拿了出来轻放在案,又取了瓷碗来盛。黄澄澄的小米中掺着丝丝橙红,云姒解释道:“南瓜小米粥,饮酒后用于养胃极好。”
眉目轻垂,停了话将瓷碗放在了霍洹面前,又续言说:“奴婢虽在尚食局做事,但……进宫时日尚短,只学得些皮毛。如是不合陛下口味,先求陛下恕罪。”
她言罢深深福□去,低覆的眼睫微微颤着,似有无尽的不安。霍洹听言一笑,抬手让她起了身:“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