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药放桌上吧。”
“是!”碧巧乖巧的应了一声,轻扭柔软的腰肢把药碗放在大夫人手便的桌上,正要退开,手却被大夫人握住了,“夫人……”
“你跟着我也有三四个年头了,今年该是……”
“奴婢十六!”碧巧忙说道,她知道大夫人不会记得自己的岁数。
“十六啊,正是姑娘家最好的时候……”大夫人的视线在碧巧的身上慢慢游动着,不紧不慢的说着,“也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可有许人家?”
“奴婢是家生子。”碧巧低声说道,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脸红了起来,身子也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家生子要过了二十才能配府上的小子,这是金府一直以来的规矩,大夫人自然明白,此刻握着碧巧微微颤抖的手眼神冰冷,脸上却笑了起来,松开手慢慢的靠回靠枕上,缓缓道:“家生子好,总比外头那些不知根知底的好,我也能放心。”
碧巧的身子抖的更加厉害了,神经绷的紧紧的,已经猜到大夫人的意思,又怕自己会错意,扭着手低头小声道:“奴婢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不明白?”大夫人看了碧巧乌黑的发顶一眼,想起今早在镜子中看见的一丝银光,心里一阵怨恨,紧紧的捏了捏拳头才又笑了一声道:“那我就明说了吧,你也晓得我原是打算让你碧玺姐姐今日去伺候老爷的,可是她是个没有福分的,自愿跟了三小姐,既然是她自己选的,我也就不强求了,倒是你,我见你倒是个聪明的,我若是让你去伺候老爷,你可愿意?”
“奴婢……”虽然早已料到,听大夫人亲口说出来,碧巧还是感到一阵惊喜,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双手伏地颤声道:“奴婢一切听夫人安排!”
“好,你起来吧。”大夫人紧紧的握着藏在褥子下的手,看着眼前如花苞一样的少女,道:“老爷这会子在书房,厨房有我为老爷炖的人参鸡汤,你送过去给老爷喝吧!”
“是!”碧巧感激的看了大夫人一眼,强压着自己雀跃的心情,在丫鬟们或羡慕或不屑的眼神中退了出去。
“大夫人……”周妈妈心情复杂的看着大夫人,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这种给自己的夫婿送人的事在大户人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有哪个女人又愿意让别的女人分去夫婿对自己的温存?
“我有些乏了,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大夫人没有心情去管周妈妈的心里在想什么,此刻她只觉得无力,心里空的厉害,不想让人看见她的软弱。
周妈妈心疼的点了点,看了屋子里的丫鬟们一眼,静静的把她们都带了出去。
碧巧留宿大老爷书房的事第二日便传遍了整个院使府,就在大家以为府里又要多一位姨娘的时候,碧巧并没有被抬升,只是大老爷身边一个低贱的通房丫头的消息从主院传了出来。消息一出,府里的人们都在猜测着碧巧没有抬升的原因,让已经平静了许久的院使府又活跃了一阵,而这种八卦性的活跃也扩展到了芙蓉苑。
“听说大老爷昨儿个是在主院过的夜。”佳琴坐在屋前的台矶上理着线框里的丝线,低声对身旁的碧玺说道。
“碧巧姐姐也跟过去了?”栀子坐在旁边的台阶中间,偏头问道,虽然她还是个不懂人事的小丫头,听的多了,也八卦了起来,不过从她一点也不心虚的表情可以看出,她还不明白大老爷去主院过夜意味着什么。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佳琴忍不住笑了起来,呲了她一声,说道。
栀子自知自己是说不过口齿伶俐的佳琴的,也乐得当故事一样的听她们聊八卦,对佳琴做了一个鬼脸后干脆不说话了,双手捧着脸坐在台阶上看下面的丫鬟们给芙蓉树浇水。
“大夫人把碧巧给大老爷,只怕不会再让她进主院了。”碧玺低声说道,她在主院长大,跟碧巧一起伺候大夫人,她了解大夫人,也了解碧巧,碧巧一直觉得自己长的好,只要能伺候主子,一定能得主子的宠爱,而大夫人又最看不上她的轻狂样,所以大夫人如果把碧巧给了大老爷,也就再也不会容她了。
“那是她自找的,我早就看出她不是个安分的了,周妈妈也一直不喜欢她!”佳琴在主院的时候就跟碧巧处的不好,如今见她落魄,说不上幸灾乐祸,却也一点都不同情她,反过来安慰碧玺,“姐姐也犯不着为她难过,当初你若不让位置给她,说不得她还要怨姐姐呢!”
碧玺虽然知道佳琴说的对,可是毕竟跟碧巧一起多年,见她如今这样还是有些惋惜,叹了口气摇头没有说话,低头捏起绣针在头上刮了刮,又低头缝了起来,天气越发冷了,她想抓紧时间给金鎏做两套中衣。
“碧巧自视过高,她是猜到了开始,没有猜到结局啊!”三人刚静下来,身后的枚红色兰草纹门帘掀了开来,金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双手前推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后,一边扭动着腰身一边道:“今儿个的天气还着不错,有日子没有见到这么好的太阳了。”
“是啊,晒的奴婢都有些热了!”栀子笑嘻嘻的回头说道,因为跟金鎏时间长,以前就没有太多的规矩,所以并没有站起来。
“小姐可出来了,这么好的太阳不晒可惜了呢,小姐渴了吧,奴婢这就去给小姐把茶取来。”碧玺却放下东西站了起来,转身朝旁边水房走去。
“瞧瞧碧玺有眼力,再看看你,撩着手晒太阳还嫌热!”金鎏忙借机教育栀子。
栀子却一点也不在意,依然傻呵呵笑道:“所以碧玺姐姐是大丫头,我是小丫头啊!”
金鎏嘴角一抽,对于这种甘于落后,破罐子破摔的丫头,她也无话好说了,接过碧玺递过来的温茶,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小姐,慢点。”虽然说服金鎏大冬天不喝凉水了,碧玺还是不习惯金鎏这种牛饮一般的喝茶方式。
“这样喝着才舒服。”金鎏把空茶碗递到碧玺手中,用帕子一抹嘴,舒服的嘘了一口。
“小姐一连几日都闷在屋子里看医书,难不成想考太医?”佳琴把终于整理好的丝线整齐的放进线框,起身帮金鎏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太阳下,问道。
“女子也能当太医?”金鎏好奇的问。
“眼下不能,谁晓得以后能不能呢!”佳琴笑嘻嘻的说道。
“越来越皮了!”金鎏快速伸手掐了佳琴一把,看着她痛呼一声笑着跳开了,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太医她倒是不稀罕,可是要在这个社会站住脚,可不能一点伴身的技能都没有,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拿出考研考博的精神努力啃书,终于把茹夫人那里的医术啃的差不多了。
“鎏儿。”
主仆几个正笑闹着,茹夫人带着王妈妈走了进来。
“娘。”金鎏笑着下了台阶,视线在王妈妈身上扫了一下,挑眉问道:“王妈妈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金鎏不问还好,这一问王妈妈突然捂着嘴抽泣了起来,金鎏一愣,连台阶上的三个丫鬟也愣住了,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王妈妈的小闺女彩儿病了,而且病的不轻。”茹夫人看了王妈妈一眼,开口说道。
彩儿只有五六岁,以前她来芙蓉苑找王妈妈的时候,金鎏还见过一面,是个胖嘟嘟可爱的丫头,是王妈妈的心肝,难怪她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金鎏忙问道:“好好的怎么会病了?可有请大夫瞧过?”
王妈妈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一开始只是着了风寒,请了大夫开了药,可是不晓得怎么了,吃了药反倒是病更重了,昨儿个大夫又来瞧了,说是……只是不成了,呜……”王妈妈说着哭得更狠了。
“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茹夫人拍了拍王妈妈的肩膀安慰道,同为人母,她能明白王妈妈的心情,可是她也相信命数天定,既然彩儿的命数到了,活着的人也只有节哀了。
碧玺几个丫鬟听见这个噩耗也忙上前安慰王妈妈,茹夫人这才把金鎏拉到了一旁,低声道:“王妈妈可怜,那孩子怕是被庸医给耽误了,眼下再请好的大夫也不晓得管不管用,王妈妈家里为了给孩子治病花光了积蓄,你看看能不能拿几两银子给她,让她请个好大夫再瞧瞧,若是能救回来自然是好,若是救不会来,我们也算是尽了力了。”
庸医误人,金鎏的想法和茹夫人一样,要不只是小小的风寒,也不会这么快便要了人的命。
“娘说的有理,银子我那倒是有的,让碧玺去取来便是了,只是……”金鎏迟疑了一下,才接着道:“我想亲自去看看彩儿。”
“这可不行,你一个大家的小姐,怎么能随便出门,若是被大夫人……”
“王妈妈一家就住在后面的巷子里,我快去快回,不会被发现的!”金鎏没等茹夫人说完,就垮着脸求道,“娘,就让我去吧,救人一命可是胜造七级浮屠啊!”
“你能救什么人命!”茹夫人刮了金鎏一眼,想起她这些日子在自己那里拿的书,都是跟医药有关的,还有上回大老爷来说的那番话,又动摇了,点了点头道:“你要去便去吧,只是凡是切莫逞强,毕竟是一条人命,若是真的不成了,还是请个好点的大夫去瞧瞧才是,还有,快去快回,别让人撞见了。”
“我晓得的。”金鎏本来是怕茹夫人不答应的,见她准了,爽快的答应道,转身拉着碧玺一起回屋换衣裳取银子去了。
王妈妈听说金鎏要亲自去看彩儿的时候还推脱了一番,是说不敢让她去下人的地方,又怕过了病气,是金鎏一再坚持,她有些惶恐的带着金鎏去了自己的住处。
王妈妈是家生子,一家四口都在府里当差,住在院使府后面专供下人居住的巷子里,男人在府上城外的庄子当管事,小子跟在大老爷身边当差,干些跑腿的活儿,最小的闺女彩儿才刚刚在府里做个粗使的丫头没几日,得了风寒才告了假回来歇着,因为家里的人都在外面当差,便请了隔壁一个好心的媳妇子兰子帮忙照看,兰子的男人是府里的采办,每日只有天黑才归家,天不亮便出门,家里也没个孩子,她一人在家也无事,便主动要求来帮忙照看王妈妈的小女儿了。
金鎏带着碧玺跟着王妈妈进门的时候,就听见了屋子里的咳嗽了,断断续续的已经没有什么气力了。
王妈妈闻声神情又黯淡了一些,金鎏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臂,她才叹了口气,领着她们进了屋。
“妈妈,你回来了。”一进门,兰子就迎了过来,手里还端着水碗,看样子刚才是在给彩儿喂水,听见声音才出来的,见王妈妈身后还跟着两个人,看穿着并不是和她们一样的人家,愣了一下,“这两位是……”
“这位是府上的三小姐和碧玺大丫头。”王妈妈介绍道:“这是隔壁的兰子,她男人是府里采办,这些日子多亏了她帮我照顾彩儿,真是辛苦她了。”
“大家隔壁邻舍,也是缘分。”兰子操着外地话跟王妈妈客气了一句,大大方方的给金鎏见了礼。
兰子的大方让金鎏有些意外,却没有心思深究,对她点了点头对王妈妈道:“还是先进去看看彩儿吧。”
“小姐你……”金鎏的好意让王妈妈感动,可越是这样她越怕过了病气给她。
“你忘了我们府上是做什么的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忌讳的。”金鎏沉着脸看了王妈妈一眼,分辨了一下咳嗽声的方向,朝挂着小白花蓝门帘的屋子走去,一掀门帘,一阵浑浊的热气扑面而来,果然看见一个小小的人躺在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不时发出浑浊的咳嗽声。
“彩儿……”王妈妈跟了进来,听见彩儿辛苦的喘气咳嗽声眼眶又湿润了起来,走到炕边抚摸着彩儿的额头轻声道:“孩子,你听的见吗?三小姐来看你了。”
可是不管王妈妈说什么,彩儿都只是半眯着眼睛,脸色潮红,呼呼的喘着气,喉咙里发出卡痰隆隆声,除此之外,一点反应也没有。
王妈妈见状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兰子和碧玺忙上前扶她坐在一旁,你一言为一语的安慰着。
金鎏没去管王妈妈,站在炕头边仔细的看了一下彩儿的脸色唇色,又掰开她的眼睛和嘴巴看了看她的瞳孔和舌苔,眉头皱了一下,忙掀开被子一角拿出她的手帮她探脉,可是王妈妈的哭声和碧玺、兰子的安慰声让她不能集中精神。
“哭什么!哭有什么用!人不是还没死吗?”金鎏不耐烦的沉声吼了一句。
王妈妈吓了一跳,哭声立马哽在了喉间,碧玺和兰子也没有想到金鎏会突然发火,也都不敢都说话了。
金鎏舒了一口气,这才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替彩儿诊脉。
时间慢慢流逝,金鎏只是不时移动手指按压的位置,却没有睁开眼睛,更是一句话也没有,王妈妈已经着急的站到了她的身边,神情从充满希望到怀疑,却不敢开口说一句话,连喘气都不敢大声,生怕惊扰到她。
终于,金鎏睁开了眼睛,拉上彩儿的衣袖,把她的手塞进了被子。
“小姐,怎么样?”王妈妈心急的问道,虽然她从来不知道金鎏会医书,可是金鎏救了将军府六少爷的事全府的人都知道,她希望金鎏也能救自己的女儿,她希望有奇迹发生。
“把之前大夫开的方子拿给我看看。”金鎏没有回答,开口说道。
“是……在这里!”王妈妈忙从炕头下摸出了两张折的整整齐齐的方子,递给金鎏,“前头一张是最先开的,后面一张是病情加重后重新开的,两张方子都吃过了,可是这病还是越来越重。”
金鎏接过两张方子,仔仔细细的看着上面的每一种药和用量,眉头越皱越紧,突然手一抬,把两张方子撕成了两半。
“小姐你这是……”
“风热当成风寒治,病不越来越重才怪了!”金鎏望向王妈妈,“花钱请大夫,你请到庸医了!”
“什么!”王妈妈张口结舌的望着金鎏,就连旁边的碧玺和兰子也被金鎏的话吓到了,一脸震惊的望着她。
“王家媳妇在家吗?”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王妈妈闻声脸色一变,转身迅速的冲了出去,不一会,外面就传来了她哭喊的声音,金鎏立马抬头看了碧玺一眼,碧玺一点头,抬脚走了出去。
“小姐,我也去瞧瞧。”兰子跟着碧玺后面就要往外走。
“等等。”金鎏忙叫住她,“你去把炕膛里的火撤了。”
“啊?可是这……”兰子转头看了一眼炕上的彩儿。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金鎏脸色一整。
兰子闻言看了金鎏一眼,眼前分明是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儿,可是却让她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赶紧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碧玺进来的时候和兰子擦身而过,后面还跟着王妈妈,王妈妈手里拽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子。
老头子一脸被抓出了两道血痕,头发和衣服也被扯乱,满脸的怒容,不断的扯着王妈妈手中的衣裳,想挣脱的她的钳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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