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卓缓缓闭上了眼。原来如此。他怕她不明白他的难处,他怕她记恨他,他怕自此之后,他更没法获得她的原谅。
宁清卓心中,又是长长一声叹。
却便是此时,牢房外却响起了敲门声。董百户的声音响起:“萧大人,陈大学士求见!”
宁清卓松一口气:来了!
陈晋安身子便是一僵,却是迅速坐直,又将宁清卓拉起。覆于眼上的手被拿开,宁清卓终是看见,面前的男人脸色通红。
萧千户与一旁几人一番低语,片刻,牢门被打开,一四十岁出头的清瘦男子行了进来,便是陈晋安的叔叔陈大学士。他四下扫视牢房一圈,看到陈晋安和宁清卓坐在一起时,显然有些意外,却并没有多流露情绪,只是开始与萧千户说话。
宁清卓依旧看着陈晋安。陈晋安有些不知所措,微微偏开头:“清卓,我……给你解开。”
宁清卓淡淡“嗯”了一声。她竟是不介意两人刚刚的亲密,在陈晋安解开绳索时,一直眯眼,目光清冷,仔仔细细研究他。
可男人的神情只是刚刚好。他似乎正因为刚刚的逾越紧张惶恐,却偏偏又极力压制,故作淡然。宁清卓看不出丝毫漏洞,只得放弃。片刻之后,绳索被解开,而陈大学士也与萧千户交涉完毕,朝着陈晋安道:“你们两个,跟我离开。”
宁清卓与陈晋安跟着陈大学士出了东厂,又行过了一截小胡同,便见到了一辆马车。
陈大学士在马车边站定,看宁清卓一眼,沉声问陈晋安:“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东厂天牢里?”
陈晋安躬身施礼:“叔叔,小侄今日本想带一朋友进天牢探监,却不料碰到了萧千户刁难。小侄没法从他手中救人,这才派人前通知了叔叔。”
陈大学士脸色微沉,再看宁清卓一眼:“你那朋友就是她?她想探望的人,可是沈鸿锐?”
陈晋安不敢直起身,却是答话:“回叔叔……正是。”
陈大学士面色愈沉:“那你让陈达来通知我,说你与东厂起了冲突,被抓进了天牢,也是骗我了?”
陈晋安缓缓闭眼:“是。侄儿知错。”
陈大学士怒!抬手就是一耳光,重重扇在陈晋安脸上!斥道:“胡闹!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还有没有自己的立场?!”他狠狠一甩衣袖:“这个陈家族长,你还想不想当?!”
陈晋安丝毫不敢反驳,头垂得更低:“侄儿知错,请叔叔责罚。”
陈大学士却再不管陈晋安,径自上马车离去。
陈大学士走了,陈晋安终是直起身,抬头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男人神情有些麻木茫然,显然对此情景早有预期。然后他转头,朝宁清卓看去。
宁清卓与他对望,两人都没有说话。还是陈达不知从哪冒出来,行到陈晋安身旁唤道:“少爷。”
陈晋安终是收回目光。男人面上有了些疲惫之色,挥挥手道:“阿达,你送宁当家回云雾阁。”
宁清卓垂眸片刻,拒绝道:“不必。你叔叔出面救的人,料他们一时半会也不敢胡来。我自己走回去便是,你还是快些去追你叔叔吧。”
陈晋安默然半响,竟是也不再多说,只是勉强一笑道:“那你自己路上小心。”
宁清卓果然一人离去。陈晋安目送她离开,直到她转过街角,身影再也看不着。
陈达立在陈晋安身旁,一直没有催促,却见陈晋安终是转身上马车,脸上竟丝毫不见沉重之色,反倒是有些得偿心愿的满足和意犹未尽的感叹,便是一愣。又听陈晋安温和道了句:“走吧。”
陈达犹豫片刻,还是坐去了驾车位上,一扬马鞭,喝了声“驾”!
马车平缓行驶起来,可陈达心中却无法平静。他思量许久,终是无法安心,索性勒马停车,一掀车帘,进了车厢。
陈晋安见他进来,微讶道:“怎么了?”
陈达直接问:“少爷,难道今日之事,也是你的设计?”
陈晋安笑了。他也不回答陈达,只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陈达认真想了想:“我觉得……不像,也不应该!我知你有能力买通董百户和萧千户,可陈大学士呢?他怎么可能陪你演这出戏!更何况当时萧千户身旁还有六人,便是这些人都愿意配合你,可人一多,就容易露出马脚,万一被宁当家看出了端倪,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少爷的一番心机!”
陈晋安听言,笑容愈大:“说得好。你知晓我有能力,都会做此推理,清卓她不清楚我的实力,定是更会这般想。”
他满足一声叹:“谎言要让人相信,便该九真一假。今日这些人中,只有一个人是我买通的,便是那萧千户。”
“董百户贪婪油滑的名声在外,我去打点他,请他带宁清卓进天牢,他的所有反应都是真的。待到萧千户堵住他,又摆出副要找事的模样,他便如我所愿偷溜了。其余六人新来东厂不久,并不认识我,那些急色又嚣张的表现,自然也是真实反应。”
说到此处,他停顿片刻,方才继续道:“叔叔对此事丝毫不知情,被我骗了一道,心中恼怒扇我一耳光,说出那些重话,也在预料之中。”
陈达心中担忧成真,定定看陈晋安:“少爷,你就不怕陈大学士真削了你的族长之位么?”
陈晋安默然片刻,摇头道:“不会。我做族长时,叔叔也刚入内阁。彼时他在朝堂步步为营,我在京城为他辛苦打拼。这么多年的情谊,他怎会说翻脸就翻脸?更何况,陈家除了我,还有谁能给他如此之大的帮扶?真舍了我,他也不好过。现下他不过是一时恼怒,待我过去给他陪个罪,他便不会与我计较了。”
陈达听言,脸上非但没有轻松之色,反而是一声长叹:“少爷……我便知道,我不该将那夜沈鸿锐与宁当家喝酒的事告诉你。你若是不知情,便也不会再犯错……”
陈晋安看他一眼,倒也不介意他的逾越,只是道:“犯错?叔叔想对西党下手已经很久了,这次对付沈鸿锐,不过是一箭双雕,更何况……”他停顿片刻,微垂了眸:“更何况,这事与你无关。你当我没看见赏荷会那日,清卓与沈鸿锐互望时缠绵的目光么!”
说到此处,男人再次抬眼,眸中竟满满都是憎恨与嫉妒。他咬牙道:“今时不同往日,清卓已经心有所属。我不弄死姓沈的,她的眼里能看到我?!”
陈达默然片刻,终是提醒了句:“可沈鸿锐若是死了,宁当家会难过。”
陈晋安一声轻笑:“她难过才好!我正好可以趁机而入。”
陈达不料他会如此回答,语气有了些急切:“你趁机而入,那之后呢?便是她渐渐接受了你,你们成了亲生了子,那你难道还要一直隐瞒这段过去吗?这样和她过一辈子,你的心里会好受?”
陈晋安猛然偏头,厉声斥道:“陈达!”他深深吸气,盯着陈达道:“那我现在看着那两个人恩恩爱爱和和□□,心里便好受了?你也不必再多说,你若是心存不满,大可去向清卓告发我。”
陈达难以置信看他,半响敛了神情,站起身道:“少爷,你还不信我么?”他躬身一礼:“我不会向谁告发你。今日……是阿达逾越,往后再不会了。”
陈晋安这才脸色微和缓点头。
却说,宁清卓拐过街角,没行多久,却远远见着了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迎面杀来。来人皆着飞鱼服,为首之人一脸冷硬之色,竟然是孙剑锋!
宁清卓见这阵势甚大,心中奇怪,一边暗自猜测他们的去向,一边立去街边,给他们让开了路。却不料,孙剑锋竟是在她面前勒马停下,上下打量她一番,冷着脸问出了句:“谁救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