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习风并不在意,抬手抚了抚那架木琴,勾指弹了一下,听着那单调的琴声。“还是要调一下音。”他想了想才道,然后又和身边越发沉默的黑衣书童说话,“清华近来要换琴,你说我要是送她这琴,她可会喜欢?”
这几年谢习风其实没正经见过几次周清华,只是他偶尔去成王府去寻楚皓的时候会遇见周清华几次,跟着楚皓叫了几声妹妹。后来又借机去了周家几次。瞧她粉雕玉琢的,性子又有趣,就算被他逗生气了也可爱的很,如同一只小时候养过的小猫儿,叫人瞧着心头软软的。
只是......谢习风轻轻的叹了口气,用袖子将木屑拂去,他的唇角勾出一丝讥嘲的笑意,眼中却是浓浓的冷色。
与此同时,周清华正和袁焕等人一同聚在一起吃东西。
袁焕乃是户部侍郎袁正道的儿子。袁正道本人乃是永嘉十一年今上亲点的状元,先入翰林一级一级的往上升,后来又入户部,为人刚直,不党不群,素有声望。而袁焕为其子却是出了名的神童,颇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样子。他之前一直都在乡下老家读书或是在外游学,此次下场便夺了今年的解元和会元,可算得上是少年高才,旁人都道又要出一个“大三元”。周芳华那个刚定亲的未婚夫与之相比只能算是萤火比之皓月。
袁焕也算是个隐形吃货,提着筷子哧溜哧溜的吃了口端上来的羊肉煲,很是惋叹:“这肉还是有些膻味,果然吃羊还是得去西北吃。我前年在那吃了一顿,那里的烤全羊,那叫一个鲜。”
周清华眨眨眼问道:“袁大哥你一定去过许多地方吧?”说话间,她眼明手快的从袁焕的虎口夺下一块羊肉。
袁焕眼馋的看着那块离他而去的羊肉,仿佛看着一个远嫁他乡的初恋,很是惆怅。他喝了口汤,呼出一口热气,懒懒道:“不算多,只是随大流逛一逛罢了。江州的鲈鱼、西北的羊肉、云州的米线、川州的辣汤......我都吃过。”
真乃高人也,周清华简直高山仰止,叹为天人。
李初晴却不给面子,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哈,袁大哥这一路真有口福。”
袁焕又夹了口羊肉,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道:“过奖过奖。”
众人笑作一团,李初晴倚在周清华身侧笑着揉肚子。周清华险些没把嘴里的茶给笑喷出去。
不过袁焕本也就是调节一下氛围罢了,见众人渐渐轻松便笑着说起了自己的见闻:“自从皇上拜了那天机道长为国师之后,各地又重兴僧道之学,那些不学无术的游方道人倒是越发的多了。不过认真说起来,这道士,还是京城多,都快成了一大特产了。”
李初晴放下筷子拍手道:“啊,这个我知道。我娘原先有个小佛堂,后来听说皇上封了国师就又不知道从哪里抬了个元始天尊的像。”说到这里,她都有些纠结了,“虽然说心诚者灵,不过我娘这种两边拜的也不知道灵不灵。”
李崇文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敲李初晴的脑袋:“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娘的事你都敢说上几句。”这年头都是子不言父过,李初晴这般口无遮拦多半也是给李王氏给惯的,简直是什么都敢说。
周清华搭了一句:“不过是上行下效罢了。说起来,舅母这般虔诚还不是为了你和表哥?”
李初晴瞪着大大的眼睛瞧着周清华和李崇文,故作可怜的道:“你们两个说起我倒是默契十足。”她顿了顿,拉着周清华的袖子道,“瞧清姐儿的口气,倒像是嫂嫂。”
李初晴话声还未落下,已经真真切切的被敲了一下。李崇文板着那张俊秀绝伦的脸道:“乖乖坐好,别乱说话。”说着便把李初晴提到了容皓身侧。
李初晴无辜的眨眨眼,容皓本就冷淡的脸上却浮上一丝浅浅的笑意。
就连周清华都有些脸红,低头作腼腆样:李崇文条件是真不错,只可惜是表哥,为了下一代着想,她只能忍痛放弃了。再者,瞧李崇文的态度倒是真心拿自己当做妹妹看待,没准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被李初晴这么一闹,原先轻松的氛围就有些古怪了。周清华索性起身去泡茶,让其他几个人稍微轻松些可以聊点别的。
茶艺这种专门装点门面的活儿,周清华近几年已经学的很好、做得很流利了,单看动作便如行云流水一般,优雅从容。等她端着茶回去的时候,那伙人已经说得起劲了。
袁焕吃撑了坐在椅子上,仿佛懒得连骨头都要散掉了,他打了个饱嗝问道:“话说那天机道长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怎么就忽然冒了出来?我一路走来,不知听了多少版本。什么仙人入世、什么山中误食仙药活了八百岁、更离谱的是居然还有什么活佛转世的说法......”
“前年皇上忽然重病,太医院都束手无策,陈贵妃那边就提议要寻个道士什么的。然后晋王就推荐了天机道长,开始时还算谨慎,结果皇上用了几次丹药之后居然就康复了。自此,皇上就对天机道长十分信任,炼丹修炼,言听计从。”容皓乃是成王世子,对此间内、幕知之甚深,只可惜他这样平平道来半点起伏都没有,叫听的人都觉得无趣。
袁焕倒是不在意容皓的语气,只是沉声问道:“书上都说‘鬼神,造化之迹,虽非不正,然非穷理之至,有未易明者,故亦不轻以语人’,圣人都不言,一介道士怎能轻言?况且天子无私事,皇上龙体到底关乎社稷,怎么就没人劝谏一二?你父乃陛下胞弟,深受器重又怎能毫无一语?!”他说笑的时候眉目舒展仿佛微风拂过树梢,令人轻松愉悦;可当他正容说着这些话时却又一种巍峨高山一般的庄肃。
容皓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我父王早就已经劝过许多次了,没用。皇上也并不是不听劝的人。只是近几年龙体不适,越发依靠丹药,自然更加笃信道教。无论谁劝都没用。太子也劝过几次却被皇上打了出去,竟说太子是居心叵测。后来还是皇后不知从哪里寻了一只大的快要成精的人参来给皇上炼丹,这才帮太子挽回了一些圣宠。”
“那三位阁老呢,他们都没劝?”袁焕问了一句,随即又自嘲的笑了一声,“是了,这种事他们哪里会管?自从黄首辅致仕,曲阁老登顶,这内阁就越发的没声音了。”
“我记得谢国公也入阁了啊,他素来人品出众,怎么也没说话?”李初晴托着腮问道。
周清华给众人倒了茶,此时才有空回头和李初晴搭话:“谢国公本就身份尴尬颇受皇上忌惮。现今又是太子岳父,这些事上面哪里敢多说?”说到这里,周清华也对谢怀洲微有感叹:他出生当朝第一等的世家,弱冠之年北疆从军,拒敌于关外,风霜刀兵之下得了这当朝第一名将的名头,何等的英雄。结果应诏入朝之后,虽然官拜兵部尚书后来又入了内阁,可实际上不仅自己所言所行都有着极多的拘束,唯一的一对儿女在婚事上亦是不顺。
李崇文叹了口气:“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他举起茶杯微微笑了笑,风轻云淡的道,“马上就要殿试了。我在此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第29章 飞横祸〔捉虫)
周清华的所有好心情在回周家看到周芳华之后就荡然无存了。
周芳华是个天生的美人,年纪越长姿容越是出众。若只是看背影,看着那袅娜纤细的身段以及流泉般的乌发,大约会有人把她当做那不知世事的洛水仙子。且她生的清丽文雅,腹有书香气自华,只是坐在那边便好似临水观花,美的如同一幅画。
虽然近些年,周清华已经学着掩饰情绪不再当面给周芳华难看,但是要她真的仿佛亲姐妹一般的对待周芳华,显然是做不到的。只能说,她们仿佛天生就有些不对头。她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疏淡的笑了笑:“四姐姐怎么来了?”
周芳华显然也不是来叙什么姐妹情的。她也不耐烦对着周清华这样的‘刺头儿’说客套话,只是轻声道:“五妹妹,我有事和你说。”她看了看左右,又压低了声音,“你先让她们都出去。”
周清华打量了一下周芳华藏在眼中的紧张情绪以及那紧握着的手,微微怔了怔,还是点头让那些侍候的丫鬟都退出去了。
碧珠以及拂绿跟在周清华身边久了很有几分感情,都有些担心,走在最后面,频频回头看着周清华。瞧那样子,仿佛是把周芳华当作贼来防。
等碧珠她们把门关上了,周清华才缓缓坐到了周芳华身边,好整以暇的问道:“四姐姐此来为何?”她早已并非当初那个一见人就竖起刺当做防御的周清华了,举重若轻这种事做起来再自然不过。
周芳华咬咬唇,那蹙眉犹豫的样子也依旧是秀美的很。她将一直握在掌心的东西递给周清华,问道:“你认的这个吗?”她掌心的是一块血玉,雕工精细,龙飞凤舞的刻了一个五字。不过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那血玉的背面刻着龙纹。
周清华也被她吓了一跳,低头认真端详了一下那玉佩才用感慨一般的语气说道:“恭喜四姐姐了,你居然捡到了楚王的玉佩。想来也是缘分啊。”楚王乃是五皇子,虽然皇上几次考虑让他去藩地但因为安乐公主还未出嫁也就将他留在京城留到了今日。
周芳华面色苍白,身子颤了颤,几乎是摇摇欲坠的样子:“我今日去如意坊看首饰,结果遇到了赵王,就只是隔着面纱说了几句话,他就把这玉佩给了我,说是要......”楚王一向荒唐,府内侍妾众多,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有了王妃。周芳华何其骄傲,哪里瞧得上他?
周清华很是奇怪:“这种事怎么找我说?”周清华真心觉得周芳华这脑回路有点奇怪。这种事不应该去找孟姨娘、周正声,再不济还有亲哥哥周礼乐啊。
周芳华的脸色更加白了,她眼里含了一层泪水,楚楚可怜至极:“我和他说,我姓周,家中行五。”
卧槽,这种闯了祸就报别人名字的做法真是让人没话说!!!以后再也不能愉快的玩耍了!!周清华这些年养气功夫险些破功,深呼吸了一下,咬着牙问道:“我怎么不知道四姐姐你忽然多了个姐姐?”
周芳华遇事先落泪的坏习惯始终如一的保持着,她先是擦了擦眼角,语气里带着歉疚:“我当时见他拿出玉佩就被吓到了,嘴里也不知怎的就报了妹妹的身份。本以为这京中姓周的很多也无事,结果他又派人护送我回了周家......”
周清华真心没话说了,她闭着嘴,一句话也不想和周芳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