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心话音未落,便听得耳边响起熟悉的微微沙哑的男中音,“孙儿来迟了。”
绣心抓着猪蹄的手一僵,一个不留神,那猪蹄便咕溜溜地从绣心的手中滚了下去,直落到王甫生的脚边,将他那宝蓝色的长袍弄上了一大块污渍。
底下响起了轻轻的嗤笑声。绣心一窘,一张脸微微涨红,双手纠结地握在一处。
王甫生倒是泰然自若,就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躬身继续道,“今日家宴,大家聚在一处原本就是为了取个乐子,看伶人们表演固然好,只是咱们王家乃诗书礼乐之家,在此月圆之时,不如各自拿出看家本领出来,如此这般才有趣呢。”
端懿拍手称好,“妙,妙极了!甫生你这个提议可真是不错,咱们家自上到下,哪个没有几手绝活,安阳,你的古琴不是弹得很好么?坊间还有诗作呢,你今儿个可莫要推辞才是呢。”
安阳笑道,“老祖宗,外头那些说法实在言过其实了,我哪里就有那样好。再者,我亦多年不碰琴了,老早生疏了,恐怕连琴弦都不知怎么拨弄了呢。不过,我家慕嫣倒是学了十年的琴,如今在琴艺上虽不能说是精通,但拿出来供大家一乐总是有的。”王慕嫣是安阳的嫡女,性子平和,安静,照老话说,那就是个闷嘴儿的葫芦。
安阳先抑后扬地说了那么一大通话,绣心也没留心去听,只因为王甫生径直坐在了她身边。他的气息离她这样近,绣心禁不住浑身僵硬,仿佛在砧板上待宰的鱼。王甫生面上不觉,心内却也不平静。
自暴风雨之夜过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堂堂正正地对着她。她的背挺得直直的,显然是怕了他。他心内泛起一种深切的悲哀,自己作的孽,这苦果也只能自己尝了。祖母曾说,要他去求她原谅。他不是不想,他只是害怕见到她那如冰锥子似的目光。
不知是因紧张还是如何,王慕嫣弹错了好几个音,手法也并不熟练。绣心虽在音理上不甚精通,但欣赏的能力还是有的,这王慕嫣弹得还不如方才那个粉衣的伶人好。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那些伶人自五岁开始学艺,艺之一字于她们而言是维持生计和地位的保障,而对世家千金而言,琴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
虽则大家心里都有底,但王慕嫣一曲过后,大家仍然赞了几声。
王甫生亦附和着赞了一声,转过头看了一眼绣心,她似乎真的瘦了,不过脸上却有了些血色。他有些心疼起来,他记得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生得珠圆玉润,脸上的肉圆嘟嘟的,脸颊泛着少女的桃色,虽则不十分美,但着实令人怦然心动。如今她瘦下来,照时下流行的审美观倒是美上了几分,只是他却希望他的绣心能再胖些。
接着,钱氏的女儿王慕涵拿出横笛吹了一首《寒江月》,这横笛吹得也不甚出彩,还没有当初王甫生在燕州时对着江水吹的那一曲《望江月》。当初王甫生夸口说自己的笛声在京城不认第一也该是第二,那时候她还不信,这样一对比,王甫生实在比王慕涵吹得好太多了。
绣心正自出神,冷不防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绣心?绣心呐?”
“啊?”绣心忙抬起头,就见端懿对着自己笑得一脸慈祥,“我记得你在琼林宴上表演了一套拳呢……呵呵。”端懿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那小拳打得虎虎生风的,今日也给大家打一遍如何?”
绣心没曾想端懿还记得自己在琼林宴上的囧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正要开口推辞,就听得身边的男人开口了,“祖母,绣心脸皮薄,就莫再打趣她了。”绣心一怔,侧首过去,正对上王甫生黑沉的眼眸。她心底一个咯噔,连忙转移了视线。
端懿笑道,“好了好了,就你护短,感情我老太婆倒成了恶人了。”
接着,王朝宗倒是献了一回艺,弹了一段古琴,博得了满堂彩。周姨娘虽没什么才艺,给大家将了个笑话儿,乐得满座的人东倒西歪。最后轮到禇蓝鸢的时候,她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越过众人走至中央,给众人福了福道,“妾身无才,给大家唱一曲,权且当个乐子便是了。”
禇蓝鸢当初便是名动天下的歌姬,有许多大才子替她作诗写词。就连绣心这样于诗词上头不精通的都听过好几首。果然,她一出声便如空谷黄莺,又如泉间流水,又如珠玉落盘,她的歌声让人一下子便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一曲唱完,就连端懿和老夫人都拍掌叫好。禇蓝鸢心内暗暗得意,将视线投向王甫生,却发现他不仅一眼都没瞧自己,反而却将视线落在了身边的崔绣心身上,说不尽的缠绵情意。禇蓝鸢咬了咬下唇,心内暗暗恼恨,那个崔绣心到底有哪里好的,既无才又无貌,不过就是托生到了个好人家,倘若自己出身好些,也不至于要做个姨娘。
一轮下来,大家说说笑笑,时间也晚了,王老夫人道,“咱们兴师动众地请了乐人府的伶人来,却把她们晾着着实是浪费了。听说乐人府的红绸舞不比当年谢家女震惊天下的惊鸿舞逊色,咱们今儿个便请她们跳上一回,饱饱眼福罢。”
安阳附和道,“我方才还正想说呢,倒让母亲抢了先了。”
乐声起,七个身穿红衣的女子蹁跹而舞,绕在手臂上的红绸上下翻飞,飘若惊鸿。那些舞女身形如燕,姿态美好。特别是正中央的那个女子,一席大红的衣裳,梳着双云髻,眉心点着一朵红梅,那眼神,那身段,那舞姿,美得妖艳,美得夺人心魄。
绣心看得都痴了。王甫生顺着绣心的视线抬头一瞧,亦怔住了。中央的那个女子,不是旁人,正是玉琴。
此时,玉琴单脚立起,连续转了几十个圈,身上大红的裙摆绽放,衣带翩翩。王甫生微微皱了皱眉,心内暗道,“她怎么来了?”
接着,玉琴轻飘飘地走下阶梯,往下走来。她手臂上挽着红绸,她又走得极其轻快,那红绸迎风而展,恰恰便拂到了王甫生的脸上。
玉琴侧头冲着王甫生极快地眨了眨眼,媚眼如丝,说不尽的暧昧情意。玉琴的这一动作其他人兴许没注意,但坐在王甫生身边的绣心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心内登时便明白了,感情这个美得天仙似的姑娘是王甫生在外头的相好。不知为什么,绣心觉着自己胸口像堵上了一块大石头似的,惴惴的,闷闷的。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锦帕,仿佛这样就能找到一个着力点,不至于让她这样无助。
玉琴的身姿轻转,不一会儿便转回了台子。同其它六个舞女一起摆出了个优美的造型。玉琴所到之处,真所谓是香风阵阵。王孝宗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中浮动的淡淡香味,耐不住心动神摇,心内想,自己这二叔还真是艳福不浅,屋里的女人一个赛一个美貌,就连在外头的粉头都是这等倾国倾城的姿色……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49章 和解
第四十九章和解
王孝宗生了旖旎的心思,瞧着玉琴的眼神便有些不一样了,眼前得玉人退了下去,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一会儿,目光又转到了绣心的身上,嘿,这也是个小美人儿,也不知二叔是怎么想的,这么美的美人儿就这么冷在哪里不管不顾的,要是他娶了这么个美人儿,还不得日日宠着。
兴许是王孝宗的眼神太过外露,安阳郡主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揪了他胳膊上的肉一把,“你这眼睛给我规矩点,你在外头乱来我还能保你,若你生了不该有的心思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哎呦,哎呦轻点儿啊。”王孝宗叫苦不迭,“你是我亲娘么?下手这么重?”
安阳郡主放了手,戳了戳王孝宗的脑门子,“以后你这眼睛给我规矩这点儿!听见没有?”
王孝宗伸手揉着自己被掐疼的右胳膊不情不愿地道,“知道了知道了,整日就是这几句话,我不过就是喜欢玩么,等过些日子我玩厌了就收心好好做学问,保证不那个王朝宗差。”
安阳哼了一声,“你还想跟朝哥儿比,你啊,比得上他一半儿我就求神拜佛了。”
端懿见天色不早,她亦有些乏了,便道,“天儿也很晚了,咱们今儿个就散了罢。下回家宴那可就是中秋了。安阳啊,下次家宴你也得想些点子出来,没得你们这些年轻人比我这老太婆还沉闷。”
安阳晓得端懿爱热闹,笑着道,“老祖宗就放心罢,我一定操办得妥妥当当的。”
宴席散后,众人想携退去。绣心倒想早早地便走了,奈何王甫生不动如山地坐在原处,绣心也不好动。妻以夫为纲,夫未动,妻怎能动?于是绣心亦只能直挺挺地坐在座位上。
一时间全部人都散尽了,只剩下王甫生和绣心还有兰香三人而已。
“咳咳……兰香,你先回罢,我同你主子有话要说。”王甫生蜷着手咳了几声道。
兰香担忧地瞧了自家主子一眼,应了声,“是。”
人都走了,硕大的厅堂里就只剩下绣心和王甫生两人而已。
这些天,王甫生这样冷待他,屋里的那些奴才就开始不安分起来,除了自己陪嫁带来的几个丫头能用之外,其他那些人服侍起来都不尽心了。
甚而昨日晚上她要沐浴,琴香去叫王府的下等丫头抬洗澡水,那丫头居然嚷嚷起来了,“大晚上的沐浴,这不是存心折腾人么?再说了,伙房里都熄了火了,这一时半会儿哪儿能烧得起来?”
王家是什么人家,伙房里的火十二个时辰都不熄的,莫说现下只是亥时,就是子时要水,也是有的。那丫头这样说分明就是推脱。琴香也是个急脾气,当即便与她吵嚷起来,“没水?好,我现在就去伙房里瞧瞧是真没水还是假没水,若是真没水倒罢了,若是伙房里有水,我便去找王嬷嬷,看你这等偷奸耍滑,欺上瞒下的奴才还能再王家呆下去?”
那丫头也是被唬住了,当即便起了身,赔笑道,“琴香姑娘,别着急上火嘛,我这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