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挽风怒目圆睁,绝不接受眼前发生的事,他双手狠狠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就像是想要揪出一个可用的法子,眼睛又在四下里瞄,突然,他发现不远处就有一口井!
这李镇的菜市口却有一口老井,陈挽风冲过去要打水灭火,他的心思太明了,在场的镇民见他这样,冲过去将他按倒在地,陈挽风被按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虞娘在火中挣扎。
陈挽风的手握成拳,狠狠捶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大喊:“虞娘——”
一人一尸正经生离死别,谢燕九却不放在心上,只在一旁冷笑等待结束,突然,他感到脸颊一点星凉,便一愣,抬手一摸,指尖赫然有点湿润。
他仰头看去,一星一星的水滴从天上落了下来,这怎么回事?这种时候,天空中竟然下起了雨?!
谢燕九愕然,又发现,本漆黑的夜幕已经开始微微放亮,原来不知不觉一夜已经结束,天亮了。
天亮时分,突降大雨,虞娘倒在地上,身上的火被雨水浇灭了,她虽然受了一番大苦,可是自火灭之后,身上的伤口也开始了慢慢愈合,那凉冰冰的雨水打在她身上,让身上被古钱灼伤的地方也不再那么痛了。
虞娘慢慢的爬着,终于爬出了古钱阵,她一爬出古钱阵,就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双男人的脚。
虞娘在雨中眯着眼睛,顺着这双脚往上看,就看到谢燕九也正低着头看她,他的目光从不解转变为了惊讶。
虞娘身上烧焦了,连头发也都烧没了,可就在谢燕九眼皮下,她的伤口慢慢愈合,长发缓缓长出,雨水冲刷掉了她脸上身上的脏污,谢燕九便看清楚了她的样貌。
之前陈挽风怕她不够吓人,要她脸上涂粉,再画一张血盆大口,加上夜晚视野不佳,故而谢燕九便没有看清楚她的真面目,现在视野明朗起来,一切又都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干净。虞娘仰头望着谢燕九,眼中透着恐惧,同时谢燕九居高临下,渐渐也看清楚了她的长相,那一刻,他仿佛被闪电击中了一般,瞪着那张小脸,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幕——
一个跟虞娘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被人抗在肩上塞进马车里,她挣扎着从马车的门帘里探出头来,一手扒在框上,一手向他遥遥的伸出来,哭喊着:“哥哥,哥哥……”
谢燕九的妹妹谢燕舞便是在一个雨天里被强行带走的,他去晚了一步,在雨中追着马车追了好久,最终被丢下了,兄妹俩从此再也没有相见过,时至今日,已经有五年。
谢燕九是个狠心的冷面郎君,唯独却对妹妹谢燕舞牵肠挂肚,偏偏虞娘的模样轮廓,与他妹妹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或许这便是天意,老天一场雨,救了这个僵尸,又让他看到她长得跟自己的妹妹相似,谢燕九暗叹着,再看虞娘,见她的衣服都烧毁了,只残存一些黑糊糊的碎布片黏在身上,雨水一冲之后,现出了衣不蔽体的模样,他眉头一皱,脱下外袍将她盖住。
虞娘感觉好些了,裹着谢燕九的衣服艰难的站了起来,她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人,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表现出了一丝善意。
谢燕九仍旧是看着她,但这一次他注意到虞娘那双晦暗的眼睛,更加吃惊,暗道:“居然是只尸妖?”
这世上的僵尸也分三六九等,最低等的僵尸犹如禽兽,毫无理智,俱是瞳孔散尽,两眼发白。僵尸的道行越深,双眼便越是聚神色乌,虞娘这样的眼睛对于普通人而言算是晦暗无光,可若是按照僵尸的标准来说,已经是僵尸中的极品,尸妖的级别了。
虞娘受了这么多苦,全拜眼前之人所赐,虽然奇怪这人举止反常,却没有放下警惕心,她见谢燕九失神,突然目光一敛,伸出一只爪子向谢燕九狠狠抓去。
陈挽风被人扣押,在场除了这人谁也拦不住她,她自然想偷袭了谢燕九再带陈挽风逃走。
却不知怎么,她还没碰着谢燕九,就被一捆牛筋绳给套住了,下手的正是谢燕九。他现在已经回神了,而捆住虞娘的便是捆尸绳,这种绳韧性极强,便是再厉害的僵尸也挣脱不了。
谢燕九捆住了虞娘,抬腿一踢,正中了她的膝盖弯,虞娘重心一歪,立即倒在了地上,谢燕九踩在她的后背上,使她不能动弹,然后扭过头对李员外等人道:“李员外,各位老爷,这只僵尸以及被在下降服了,不过……在下改了主意,我不要银子了,你就将这只僵尸给我吧。”
谢燕九说了谎,之前说自己是什么桐山什么天元观主清虚真人门下俱是骗人的,不过是为了胡诌一个让人信服的身份罢了,他自有一番来历,却绝非名门正派,从他对付虞娘的招数来说,不难看出,他对僵尸十分了解,也深谙养尸之道。
平常人若能驱使僵尸效力,确实事半功倍,他以前嫌弃僵尸愚蠢肮脏,所以也没养过,可今天竟然遇见了一只小尸妖,尤其容貌与妹妹相似,不由动了心思。
这只小尸妖在那个假天师手中,简直暴殄天物,十分的能力不过发挥了三分,他自信若是自己来养,假以时日定会成为非常厉害的尸王。
因为下雨,在场部分人躲在了屋檐下,还有部分人正在淋雨,而李员外和几个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则早有下人为他们找来了雨伞,撑着雨伞为他们遮雨。
李员外等人见到僵尸被捆住了,都松了一口气,又听到谢燕九说话,还以为因为雨声干扰才听错了,不由走过来了几步,问道:“你说什么?”
谢燕九便再说了一遍。
李员外听了,脸色当场就不好起来,转身和其他老爷们商量,然后大家一致决定,不要在外面淋雨说,先将僵尸捆起来搁在一边,大家去换件干衣裳,然后到祠堂去商量一下这事该怎么办。
于是,虞娘被用数根大铁链栓在了外面,谢燕九、李员外、李家的族长以及各位大老爷们,换了干净衣裳先后进了李家祠堂,而陈挽风都被人捆了起来,也带进了祠堂。
这李镇,说起来是个小镇,实际上都沾着点儿亲故,大多是李氏的本家旁支,偶有两户散户,也不成气候,故而这镇子上若商议起事情来,多半还是去祠堂找族长做主,所以族长也兼了一点镇长的意思。
谢燕九改变了主意,宁可要僵尸也不要钱,可族长和几个大户老爷们商量了之后,却宁可给他钱,也不肯给他僵尸。
陈挽风之前欺骗他们,使他们受了惊吓又落了面子,这回儿既恨陈挽风,又恨这只僵尸。再者,谢燕九之前将话说明了,僵尸没有魂魄,不入轮回,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放火烧成灰,现在他突然改变主意,也无法自圆其说,难道要说自己突然想养僵尸不成?
以李镇上的人对养尸人的痛恨,若是知道谢燕九打算养尸,怕是更加不肯了。
最后说来说去,李镇的人索性将陈挽风准备带走的包袱找来,从他骗得的银子里分出四百两给谢燕九,用来感谢他除去僵尸,四百两比他们之前谈好的价钱多了足足一百两。
李家族长还道,僵尸这等邪物,若不赶紧烧死,万一被别的养尸人得了,只怕会犯下更大的恶行,所以为了以防万一,钱可以多给他,但僵尸是决计不能放过的,未免夜长梦多,现在只等天晴之后,在场子上架起火堆将她烧死。
族长一番话,引了在场众人的认同,谢燕九见大家态度坚决,心中又是懊恼又是惋惜,不过他并不是执拗之人,且李镇人多势众,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就歇下了心思,掂量了一下包袱里的银子,打算等天气晴了自行离去,也不想看僵尸被烧死的场面了。
李镇的人解决了谢燕九的报酬问题和僵尸的处置问题,接下来就开始商量该怎么处罚陈挽风了。
陈挽风诈骗钱财,虽然人人愤恨,不过因他最终失败以及并未造成人员伤亡,所以罪不至死,但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大家罚他到李员外家去做苦力,修补房屋。
是了,他养的僵尸掀翻了李员外家的屋顶,造成的一切财产损失当然要算到他头上,因他一穷二白没什么钱财,索性就用苦力偿还。
从这一点上说,李镇的人还算宅心仁厚,判得句句在理,并没有私下泄愤。
陈挽风被绑在祠堂的院子里,听到里面的判决,心里头也是后悔不已,只怪自己贪财,断送了虞娘的性命,想到难过之处,不禁呜呜的哭了出来。
陈挽风骗财的确不该,不过他少时家道中落,失去了双亲,流落江湖又无一技之长,慢慢的便养成了好捞偏门的恶习。
尤其是他又收留了虞娘,虞娘虽然有时也能自行猎捕一些小动物进食,可她人小食量大,常常是饥一餐饱一餐,除了补贴她的饮食之外,她穿的用的住的又有哪一项不是陈挽风掏钱?每每她身份差点暴露的时候,也是他帮她掩饰过关。
若是虞娘肯躲到深山老林当野兽,当然不用面对这些,可她既然不愿意去深山里,而想跟着陈挽风,无形之中便是增加了陈挽风的负担。
虞娘现在还能像个人而非野兽,到底多亏了陈挽风,陈挽风受她的拖累,竟也无怨无悔,实属难得,所以以他的实际情况来说,改过自新很难,误入歧途更易。
雨停了,谢燕九先行一步,从祠堂走出来的时候听到有抽泣声传来,再一看是陈挽风被绑缚着,缩在屋檐下流泪,鬼使神差的就慢了一步。
陈挽风见到他出来,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纵然难过,也不再哭了,只红着眼睛死死瞪着这个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