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娘心中升起一股悲愤,她冷冷道:“一直都是这个原因,我是僵尸,你是人,我明白了。”
虞娘从水里爬了起来,不顾身上的湿漉,走到大石边拿起陈挽风给她放在那里的干净衣裳。
她看着水里的陈挽风,一件一件的将衣裳穿上,陈挽风仍然半身在水潭里,既不上岸,也不看她。
面对陈挽风,虞娘一直是自卑的,他是人而她是……一个怪物,他可以有自己的人生而她其实是个拖累。即便她努力让自己强大,努力减少自己给他造成的负担,可是一个怪物,怎么给他生儿育女,给他一个完美的家?
这注定只是一份让他尴尬的痴恋,而她也……受够了。
“陈挽风……”虞娘穿戴整齐后,面对水中的陈挽风,以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道:“既然你无法接受我,而我也已经不需要你了,那么你现在可以走了。”
可以……走?陈挽风闻言,猛然回头愕然的看着虞娘,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虞娘的意思很明确。
“你自由了,我不需要你了,从今之后,有我的地方,我不想要见到你出现。”
虞娘站在岸边,难以置信的是她能够冷静的说出这一段话,不等陈挽风做出反应,她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决然离去,不顾他在身后的呼喊。
“虞娘……——”
“虞娘,你别开玩笑了——”
“死丫头你不是认真的吧——”
有时候,转身离去只是最后的尊严,虞娘在山林里奔跑,她的泪腺已经干枯,所以她哭不出来,唯有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绝望的嘶吼。
陈挽风慌忙爬上岸,可她早就没有了踪迹,陈挽风憋着一腔苦闷无处发泄,随手捞起一根木棍朝着她消失的地方砸过去——
“没良心的死丫头!混账——”
陈挽风的脑袋又变成了一片空白,他傻傻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刚刚砸过去的地方惊起了一只夜鸟。
夜鸟入林,眨眼变消失不见了。
潭水依旧缓缓,倒映在潭水中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同一时候,大帐之内,一个出奇般俊美的男子倚座在披着白虎皮的大座之上,而他的双眼完全失去了瞳孔,呈现出极其诡异的白色,只片刻之后,那双白茫茫的双眼中就突然冒出清晰可见的银色圆圈,圆圈颜色逐渐变深,最后形成了一双银灰色的瞳孔。
☆、第七十五章
虞娘散发赤足的往上山跑去,她只想逃离这个地方,而没有想应该去哪里。对于发生的事,她心里又是悔恨又是无奈,悔恨的是自己果然不该轻举妄动,以至于再也无法面对陈挽风。
而无奈的是,即便自己不轻举妄动,阻挡在两人之间的障碍也不会消失,他们只不过是继续各自装傻,然后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等着希望破灭的那天。
路上的树枝勾破了她的衣裳,石子儿割伤了她的脚,尽管小伤口会自行愈合,但破皮勾肉的时候,那细细密密的疼痛感是真实的,而且也只有借助这份疼痛感,她才能作一点可悲的想象——假象自己还活着。
她跑着跑着,遮挡视野的树枝不见了,眼前变得一片开阔,原来她的速度太快了,竟然攀到了山顶,到了山道的尽头,也便是一片陡峭的悬崖上。
她站在悬崖边上,山风扶着她,托起她的头发,吹动她的裙摆,她看到底下一片阴阴郁郁的景色,而月亮挂在她的头顶,散着淡淡的光华。
虞娘合上双眼,展开双臂,衣袖灌风,看上去好似要飘起来了一般,然后她身体前倾,往前迈了一步,接着她整个人就摔了下去。
跳崖,是虞娘从未想过的举动,但是她现在想了,她落在风里,悬崖下一股飓风刮得她面颊生痛,衣裳的布料不断的抽打发出啪啪的声响,她心居然平静了,静极了。
静到了极处,她摔在地面上,手脚全都折断了,胸腔的骨头刺穿了她的内-脏,她右边的脸颊成了一滩肉泥,血浆从伤口流了出来,染黑了她的衣裙。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根本来不及感到疼痛,即便感到了那也只是片刻的事情,然后她就远离了喧嚣,获得了死亡之神怜悯的垂吻。
死亡之神从山林里走来,浮动在草叶上的水汽形成了他的形态,他向她漫步而来,落下的每一步,都让小草和枝蔓主动分开,最终他停留在她面前,伸手掰过她的脸庞,她的一半的脸上凝固着临死前诡异的微笑,另一半则血肉模糊。
当他弯腰打算亲吻她的嘴唇,将她的灵魂带走的时候,他突然顿住了,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于是只好放弃她,然后起身退了回去,消失在了密林之中,隐在了草叶与泥土之间。
虞娘趴在地上,摔成了肉泥的侧脸慢慢恢复,折断的骨头发出噼啪的闷响,胸腔断掉的骨头又重新长了回去,躺在血泊中的她突然双眼睁开,猛然抽了一口气,然后开始一阵剧烈的咳嗽。
虞娘被呛到了,鼻喉都火辣辣的,她一边咳嗽一边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她的身体正在自我修复,因为这次破坏得太严重了,所以她这次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复原,而这段时间她都会沉浸在内脏抽搐、皮肉拉扯和骨头生长的剧痛之中。
这回任性的姑娘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死亡并不是属于她的解脱。
夜晚的山林就像是住了一群魔鬼,它们在阴影里张牙舞爪,伺机而动,而穿行其中的人很容易迷失掉自己。
魏惜金以月光为引,一步一步的往山林深处而去,他穿着一身白衣,就像一抹清淡的幽魂,最终他来到流水缓缓的溪流边,盘腿而坐,将手中的古琴搁在自己的腿上,让月光照亮琴弦,挽指拨动,幽幽的琴声便随着流水而起。
月下的魏惜金轻合双目,月光洒在他的发上,落辉成霜。他手中的这把古琴名叫七阙引路琴,弹的乐叫做望乡,此调以灵魂为音律,以思念作悲歌,传说客死他乡的鬼魂,听了这首曲子也会落泪。
望乡,望乡,我望我乡。
不悲,不叹,何忍苍凉。
思愁,思苦,泣泪落骨。
为念,为怆,不离不殇。
游荡在林中的虞娘冥冥中感到了呼唤,她仰起头望着月光,无意识的折转了方向,顺着魏惜金抛下的路引而去。
虞娘痴心一片,万念俱灰,从她变成僵尸开始,她就跟陈挽风一起,现在决意离开他,整个人便陷入了一种茫然中,不知自己为何而生,将为何而死。
这世上的痴男怨女大都如此,一旦感情受挫,很容易陷入迷障,产生心魔,陈挽风虽然四处寻找虞娘,奈何她有心逃离,他以一人之力又哪里能找到她。
幸亏今晚魏惜金施展狼魂之眼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他们,察觉不妥之后,又以引路琴将虞娘引了出来,否则若任她放任自己迷失,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魏惜金的天赋便是“狼魂之眼”,这让他成为令人防不胜防的窥视者,这并非什么光彩的事,然而也不必妄自菲薄,既然他身为养尸门的守护者,他便利用这一项天赋作为一道防护,他能找到潜藏在暗处的敌人,拆穿伪善者的谎言,破坏叛乱者的预谋,以及挽救他想要挽救的尸妖。
虞娘从林中走出来,她的头发散乱并且发间沾上了草叶,脏脏的衣裳被荆棘勾得破破烂烂,一双赤足上面全是泥土,更可怜的是她那张茫然的脸上,有一半都是干竭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