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停灵葬礼, 戚家开始收拾, 把那漫天的白布白幡取下来,安静进入守孝期。
柳娘趁机请求与小妹见面,用看诊的名义。谁都知道她是个医道高手,自己开药给自己用呢。王夫人自戚老将军过身之后就不太管事, 而今内宅做主的是戚祚国妻子。作为长嫂, 她乐见小姑有个好归宿。
戚姑娘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白事最是磨人,健康人都经受不住, 更何况她这种需要娇养的病症。
柳娘见戚姑娘床边有一位中年妇人照看,衣着甚是简朴,戴孝, 可容貌娇美,显见不是一般仆妇。柳娘对其微微颔首,那妇人会意福身回礼。
诊脉、开药,一气呵成。柳娘笑道:“好好吃药,可以缓步慢行锻炼身体,饮食清淡。不要剧烈运动、不要大喜大路,不要悲伤过度,也不可……相思过甚。”
戚姑娘脸色又是一红,还记得鼓起勇气瞪她一眼。
“我已与岳母大人商议妥当,待岳父三年孝期期满之后再成亲。你不必担心,好好养病,到时我用大红花轿来接你,说不得我已做到了五品,能给你挣一顶宜人凤冠。”
“为父亲守孝乃儿女应尽孝道,何必逗我开心,便是你一名不闻,我也……”
“哦,就这么盼着我一名不闻呢!”柳娘挑眉,一脸戏谑。
“我不理你了!”戚姑娘偏头不看他,半响没等到她说话,又忍不住回头来看。视线恰恰相交,刚刚消下去的红晕又爬上了脸。
“你上次感慨养在深闺,不知天下之大。我这次带了许多画儿来,有我朝工笔、写意山水,还有西洋油画、素描,你平日里无聊可打发时间。这三年,我先代你看看这壮美山河,日后你我可能宦游各地,到时可不能叫苦。”柳娘指着自己送过来的两个箱子道,这是仆人后面通过船只运过来的礼物。“里面有我母亲和妹妹的小像。”
戚姑娘大胆拉了她的袖子,声偌蚊蝇道:“谢……”
柳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出去了。虽一屋子丫鬟婆子看着,也终究是未婚夫妻,待久了不好。
等柳娘一出门,先前立在床边的中年妇人就道:“你哥哥好眼光,黄相公眼见是个疼人的。”
戚姑娘让屋中下人退下,才道:“是女儿之幸,本以为此生就是病死闺中,哪知能遇这样的君子。”
“好孩子,放心吧,他是大夫,日后夫妻相携,定能调理好你的。你会长命百岁的,日后生上几个孩子,一生就圆满了。”那妇人抚摸着戚姑娘的手背,叹道:“若是你身子骨不能承受,就挑几个妾室吧。不过生了孩子一定记得把人打发走,不然……如今戚家就是前车之鉴。”
“姨娘也是好人家的闺女,若非阴差阳错,断不会委身为妾。于夫人而言,我等是罪人,于老爷而言,不过借我的肚子,为了给孩子们脸面,才有我的体面。如今老爷已亡,我打定主意跟着你哥哥过活。你也有了归宿,姨娘一辈子都放心了。刚刚看黄相公,温柔体贴,眼中都是笑意,对你定然不差。”沈姨娘只有戚昌国和戚小妹这一儿一女,儿女们好了,就是她好。戚老将军以惧内闻名,却私纳了三个外室,等王夫人知道的时候,孩子都生五个了。这对王夫人而言,何其讽刺。
沈姨娘絮絮叨叨和戚姑娘说了好些夫妻相处之道,有她自己的经验,也有她观察主母和老爷相处总结出来的教训。
看小妹困倦了,沈姨娘慢慢退出房间,今日说这些话已是逾矩,好在主母对小妹一向管得少,如今更不会说什么了。
沈姨娘走到小院客厅,却见戚昌国呆呆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唤他都听不见。
“姨娘……”
“可是差事出了问题?”沈姨娘看戚昌国脸色难看,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难道守孝要撸去他身上的百户职位不成?
“姨娘,一德说小妹,小妹调养得不好,妨碍寿数。”戚昌国都要哭了。
沈姨娘跌坐在椅子上,半响才反映过来,自我安慰道:“不怕,不怕,我们当时都以为她长不大,现在能看着她嫁人,还有什么不知足呢?寿数有碍而已,谁有能长命百岁呢。”
戚昌国苦笑,一百岁和八十岁好像没什么分别,五十岁也能接受,可……“一德说,二十五!”
沈姨娘抱着取暖的茶盏都拿不住,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姨娘,别在小妹面前漏出来。一德说了,我等亲近之人的态度也至关重要,每日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好人都憋闷坏了。就让小妹以为自己只是得了风寒,慢慢调养就是。她才十五岁,过了孝期也才十八,还有好几年,够她与一德夫妻情深,诞育子嗣。”戚昌国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再请大夫来看看!”沈姨娘叹道,“白事过后,请大夫也名正言顺。”
“常为小妹看诊的苏老先生近日回来了,等一德走了,我即刻去请。”
戚老将军的葬礼已经走完议程,柳娘没有再留的理由,采买了一些当地特产,坐海船出发,到天津,再沿大运河而下。走海运是最方便、最快捷的,可谁让如今海上仍旧盘踞着倭寇和海盗,刚刚从一代抗倭名将的葬礼中走出来,这样的情形让人忍不住心生悲凉。
第187章 渔家傲
黄老太太丧期过后, 柳娘谋划起复。柳娘在初入仕途的时候守孝一年, 对自身的影响是巨大的, 她的同年, 直接外放的赶上了最好的时机, 可供挑选的职位很多;入翰林院做庶吉士继续学习的, 已经散馆,被各部门挑去。而新一届进士已经考完,正在重复上一届前辈的命运, 朝廷也不缺人才。
柳娘在这四六不靠的时候突然想起复, 不容易啊。
柳娘致仕的时候, 是从六品翰林院编修, 若要起复, 降等、外放, 机会会更大些。京官,尤其是六大部门、翰林院这种热门岗位,想都别想。
“你去试试吧,就是现在辞官回乡做个富家翁, 也没什么不好。谁能想到能有今日呢?看看老太太的葬礼, 十里八乡百十年来,最风光但就是她!”黄氏知道柳娘的处境后,十分开的开。正好柳娘情况特殊, 何必去冒险。
“听娘这么一说,退路都有了。”柳娘微笑,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经闯荡官场, 难,但她不是知难而退的人,迎难而上,才是本色!
柳娘入京城疏通一番,找了一些同年、旧友和曾经赏识她的上官。在官场,什么脸面啊、尊严啊,为了求一官半职,还真比不起清高的架子来。
最后,他们这科的副主考,翰林院侍讲学士姚大人出力帮他某得了一个职位,大理寺寺副,依旧是从六品京官。在京城折腾了近一个月,能某得和从前一样的品级,费了多少功夫,搭了多少人情,可今天,柳娘却又找到姚大人家中致歉,因为——
“大人恕罪,下官来向您辞行了,下官已决定外任广东省广州府香山县县令。”柳娘躬身致歉,“为补职一事,劳烦大人良久,大人帮扶之情,下官铭感五内,辜负您一片心意,下官愧甚。”
姚大人原本一脸怒容,听柳娘和缓说来,慢慢也平静了。在京城见过多少大事,岂能为这点儿事情动容。
“香山县县令,正七品,蛮夷之地。大理寺寺副,从六品,京官。利弊得失如此明显,老夫不信你会选错。香山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奋不顾身去做?”姚大人不解。
“下官乃是泉州人,世代临海而居、捕鱼为生。大海宽广无边,还有鱼虾珍宝无数,仿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气候温热,一年稻米可有三熟,如此天赐宝地,可渔民的生计仍旧艰难。下官之父,便是出海遇难而亡,为了糊口,付出性命也不可得。若非机缘巧合,下官不会科举入仕,步入官场。可既然入了官场,下官便想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大理寺很好,京官也是人人艳羡的存在,可下官还是想到海边去。因避讳原籍,不能回泉州府,能去广州府也是一样的。若是下官在那里能多造几条抗风浪的海船,能为百姓修桥铺路,能让他们逢年过节有肉吃,有新衣穿,那便足够了。京官远离百姓,务虚为重,下官能力有限,在京中反而不知该做什么了。”这个年代,务虚才是最清贵、最令人羡慕的。若是朝廷开会能拉一横幅,保证书还xxx务虚会。干实事的人免不得被嘲讽一句,忙于名利、汲汲营营、落入下成。
“你们年轻人,有闯劲儿,老夫十分欣慰。前程是你的,你已定了主意,老夫又能奈你何呢?”姚大人摆手叹道,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柳娘起身恭敬行礼,“下官不悔,却独愧对大人。”
“唉,你们这科,我最看重就是你,翰林院也是手把手带着教,对你的期望,你难道不明白吗?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就去吧。等二十年后回首再看,你不后悔才好。”姚大人重重叹息,无奈道:“你在广州府人生地不熟的,香山县又靠海,怎么想到那儿去了。”
“广州府知府林峰大人是下官同乡,林大人邀下官入香山县。”
“哦,那便去吧。”姚大人突然意兴阑珊,端茶送客。
柳娘表达了自己的愧疚和遗憾之情,知道难免得罪姚大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