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你们修士的所作所为,比妖物恶劣多了。修士活捉妖兽,不顾其意愿降服其为坐骑灵宠。生来自由无拘束的妖兽,谁愿意给别人低三下四当奴隶?不过是强行打到服软罢了。”
“这还不算过分,更有甚者,将妖兽扒皮抽筋,死无全尸。内丹被挖走不说,就连皮毛肉身都成了珍贵之物。你们所做的事情,又与我有何差别?同样是炼丹续命,我至少还给他们留了个全尸,可比你们修士厚道多了。”
绿衣男子所说的每一字,都似巨石般狠狠砸在白修齐心上,震得他心神颤抖无力反驳。
白修齐想起了他往日在霓光派看惯的景象,妖兽被驯化成灵宠,会作揖会讨好,乖顺又有趣。
还有他以前吃的那些丹药,也许都是妖兽内丹血肉所化。妖兽也有意愿也有神智,白修齐并非不知道,他只是下意识忽略了。
直到眼前的竹妖揭穿事实,他才觉得自己双手肮脏沾满血污,就连活着,也是天大的罪过。
白修齐固然只是稍稍呼吸紊乱,仍被绿衣男子敏锐地觉察到了。
他眉尾高扬,讥诮又嘲讽地斜望楚衍与白修齐,“两位道长养尊处优,一看就没吃过什么苦头。”
“你们大概不知道,被斧子一下下砍在腰上,血液流出脊柱断裂,明明想要痛得嚎叫大哭,却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拼命晃动枝干,是怎样一种可怖体验吧?我亲身体验过,明明神智已开,却无法反抗。那种滋味该有多难过,你们若不是亲身死过一次,绝体会不到其中万分之一。”
最后一句是诘问是责难,是雷霆轰鸣劈下,炸得白修齐心神恍惚颤抖不已。
“还好我遇见苏真,足足十年时光,我才能化形。为了他,我什么都肯做,哪怕是邪法我也义无反顾。可惜就连最后一点幸福,你们都要剥夺……”
绿衣男子凄然一笑,之前锐利锋芒骤然消失,唯有一片灰暗暗的心伤。
“说完了么?”楚衍反问一句,面色不变,“我没有那么多悲天悯人的心思,也不可能吃饱了撑的想那些虚无缥缈的问题。我只知道,修士杀妖兽,妖兽同样如此。”
“饿急的妖兽,不管凡人修士大人小孩,统统都吃。好在人类有嘴有口,能呼喊会哭泣,临死之前的哀嚎求饶,想来你们也听在耳中,也没见那只妖兽为此心软。再有甚者,妖兽之间还会自相残杀,胜利者吃掉败者尸体,也没顾及到什么同类相怜。”
楚衍停了停,又漫不经心地说:“现在修士力量强大,掌控世间,凡人就能活得安稳些。换做妖兽掌控世界,凡人似普通牛羊牲畜,被随意宰杀吞食。不,在你们看来,牛羊尚且能变成妖兽。而人类,比牛羊还不如。”
“我身为修士,自该站在修士这边。身为人类,却替妖兽思考什么利益得失,觉得自己吃得每一粒米都有生命,那不叫心存善念,而是脑子有病。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整个世间都是如此么。”
“说白了,事情简单得很。因为你强,才杀了那些修士。现在我占上风,任凭你花言巧语就是不动心,动动指头也能杀了你的情郎。这样简单明了的道理,何必硬磨嘴皮子?”
碰上楚衍,实在是绿衣男子生平第二次劫难。
这修士不见得修为多高,却心思缜密又狠辣。既能放低身段骗人,也能不顾脸面地出手劫持苏真,着实捏到了他的弱点。
其实绿衣男子也并非一味软弱,完全放弃希望。
之前他和楚衍一番辩论,根本没指望能说服那意志坚定的修士,一切只为拖延时间罢了。
绿衣男子沉默片刻,忽然转头问苏真:“和我死在一起,你觉得不觉得遗憾?”
苏真似是意识到什么,惊骇地连连摇头,“不要,你别这样。我早就该死了,只是不愿牵连到别人……”
“若非被逼到绝路,我也不愿如此。”绿衣男子轻快地仰起头来,凝望着浅淡的蓝色天空,“我只想带着你安全离开,不到逼不得已,谁愿沾染因果?”
“两位道长,我想问问你们二人,斩杀妖邪与救人性命之间,你们选哪一种?”
听他这么问,白修齐已然有了不祥预感,心中咯噔一下。
绿衣男子高高举起被袍袖遮蔽的右手,并非五指修长的人类手掌。自他肘间向下,全是丝丝缕缕连绵的根系,直入泥土深处。
“这术法很耗时间,我与你虚与委蛇,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我是竹妖,根系坚韧蔓延而下,整个小镇都在我掌控之内。一动根茎,就是山崩地裂的地震。两位道长倒是能逃走,可小镇上下几百口凡人,就没那么幸运啦。”
绿衣男子似模似样叹了口气,当真十分悲悯一般,“我对这些凡人并无好感,若非为了苏真,他们也活不到如今。现在就是他们偿命的时候,能派上些用场,也是他们的荣幸。”
“我也不奢求太多,只求两位道长网开一面,今天就当没见过我和苏真。那些凡人,自然安然无恙。如若不信,我可以神魂为誓。”
不祥预感成了真,白修齐气得浑身发抖。他双眼圆瞪,似要喷出火来:“你,你无耻!用凡人威胁我们,当真是妖物心性!”
这句不痛不痒的责骂,落在绿衣男子耳中,和毛毛细雨也差不了太多。
他摇了摇左手,分外无辜,“我本来就是妖物,不像人类讲面子又有道义,平白无故活得多累。”
“这镇子以竹为生,我的同类们往往神智未开懵懵懂懂,就被人拦腰砍下,做成家具凉席。按你们的说法,现在就是一报还一报。之前欠了那么多,一下讨回,他们应该是无话可说。”
“你们修士,不是最怕沾染因果么?几百名凡人因你们俩丧生,该是多大的因果冤孽,我看了都觉得后怕……”
绿衣男子笑嘻嘻地说风凉话,看得白修齐牙痒痒。
事态发展到了这般地步,已然不能轻易了结。暂且不论什么因果与冤孽,几百口人命,或生或死就在他们一念间。这份沉甸甸的重量压在欣赏,实在令人为难。
放跑那一人一妖,就是任务失败,再想追查难于登天。若是他们固执不肯妥协,那竹妖也是个狠角色,必会说得出做得到。
两相比较之下,白修齐还是觉得他不能枉顾人命。他犹豫刹那,转头凝望楚衍,“事关重大,你我不能太过莽撞。那可是几百条人命,稍有疏忽,后果太可怕。”
“要不这次妥协,我陪你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杀得这妖妖物魂飞魄散……”
每说一句,楚衍的眼神就淡漠一分。他仿佛成了石雕般,既无表情更无生气,远望竟比那竹妖更不像人。
“别人性命安危,与我有何关系?不过几百名凡人罢了,不成修士皆为蝼蚁,我何必在乎蝼蚁的性命?”
白修齐疑心自己听错了。他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发凉,寒意凉丝丝直达心底。
他早知道,楚衍就是这种心冷如铁的人。可白修齐没料到,楚衍竟能狠心到这般地步。
之前杀了两个威胁废他经脉的修士,还算情有可原。白修齐虽不认同楚衍的处理方式,倒也能够理解他。
可他现在说出的话,就是实打实的混账了。
几百名凡人何其无辜,平白无故牵扯到这桩事情中。楚衍上嘴唇碰下嘴唇一句话,就抹灭了他们的生机。
太冷血又太可怖,自己怎么会看错眼,喜欢上这么个冷血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