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插话:“唐人杰你闭嘴你快走。”
徐横舟的回答比我慢了一秒,“是的,你猜得很对。”
“那老师以后就麻烦你多照顾她了,别让她太辛苦。”
“这是应该的。”
我不知道在这几句对话当中,他们俩谁赢了。两人反正又对视了几秒,然后唐人杰才去向他的车子。
我跟过去,徐横舟站着没动,我对唐人杰说:“妈的要你多嘴。”唐人杰站在车旁,停了一下才拉开车门,然后他转身看着我,有点昏暗的视线里,我们俩对视了一眼,然后他叫我一声,“小小。”
我怔了一下。
他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保重,我走了。”
然后他才抬脚上车,我本来想对他说一声快滚的,但他的车门却一下就关上了,随后车灯就亮了起来,我拍打着他的车窗,他降下车窗玻璃,我对他说:“开慢点,集中注意力,别老听你那些让人瞌睡的歌,到家了告诉我一声。”又嘱咐他,“别忘记了。”
他这才露出点笑容,说:“我走了。”
然后他的车窗就摇了上去。几秒钟之后,他的车子已变成了两道光柱,没一会儿又变成了两个拖着尾翼的红色尾灯,我看着那个尾灯越去越远,直到那两个红星渐渐看不见了,我才向徐横舟走去。
他始终不发一言地等着我,我们俩谁也没说什么就向大坝下面走去。下坡的时候,他走得很慢,我也走得很慢。到了平地上,速度也没放快。这样的夜晚,似乎就适合这样慢慢地踱步。和徐横舟这样走在一起,我也没觉得紧张或是不自然,似乎那晚和他说清楚之后,我们俩真的坦然了。
还是徐横舟先开口的,“你是不是有点难过?”他忽然说。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虽然在唐人杰的车子离去的那一刻,我心里确实有点这种感觉。人类的情感真是个无解的暗码,所以我相信机器人永远代替不了真人。
我说:“如果一个好兄弟,忽然来看你,走的时候又这样郑重其事地对你说保重,你也会有点难受的。”
他没有马上回答我,过了大约半分钟,我还以为认可了我的观点,结果他一开口却是:“只是好兄弟?我还以为是你男朋友。”
“你还挺八婆的么。”我只能这样回了一句。
他立刻闭嘴了。
遇到“八婆”这个词,大概不闭嘴都难。我想了想,这个词用到他身上还是有点不太礼貌,于是就说:“对不起啊徐老师,我说话太随便了,八婆鸡婆的我经常乱说。”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都是被我爸教坏的,我爸以前是个混黑社会的,你大概也听说过。”
我相信在我爸妈的问题上,以我外婆痛心疾首的程度,这事传到他耳朵里一点都不奇怪。
他果然笑了。
他一笑气氛就跟着轻松了起来。我暗暗叹气,搞了半天,我还是想逗他开心。我发觉自己还挺有做阿q的潜力的,就差没说“吴妈,我要和你困觉。”这样的话了。但一想到“困觉”这个词要和徐横舟联系在一起,我又忍不住有点热血沸腾了。
还是要忍住啊,我对自己说。
但聊天就这样愉快地进行了下去。短短的一段路,我们谈论了很多话题。
我问徐横舟为什么会回国,现在有钱人不都在移民么,他怎么反倒跑回来了。他说:“国外也并不一定好,我外公外婆年纪也大了,我不想一年飞几趟回来看他们。再说,搞我们这行,还是国内有干头。”
我一想没错啊,泱泱我大中华,五千年文明那都是保守的说法。随便追溯一下,河姆渡文化都是六、七千年以前的,就连我探方里现在正在发掘的墓坑,推测一下,距今大概也是三、四千年以前的了吧。
因为说起了我爸,我就很自然地和他聊起了他父亲,我说:“你爸爸是不是还在国外?”
我听我外公说过,他爸爸是一个画家。我曾向我外公打听过他父亲的名字,因为我想既然是画家,肯定是有作品的,我想看看他爸爸画的画。但我外公却说,他也不知道,理由竟然是:“你林爷爷和潘奶奶从来不提他们的女婿,所以我也不问。”
这是我外公的原话。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打听过徐横舟父亲到底叫什么,因为我想起来,我外公和外婆也是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提起我爸的。所以我想,或许徐横舟的父亲和我爸一样,也在自己的老丈人和岳母娘那里,是不受待见的。
他只回答了一句:“他有时候在国内,有时候在国外。”便转移了话题。
然后他问我今天有没有按时吃药。我当然懂他的意思,他并不是在讽刺我乱打听他爸爸什么的,而是真的问我,今天有没有按时吃药。
我说吃了。
还和他吹牛我现在吃药的本事已臻化境,只要有一口水,我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出我的药片喂进嘴里,所以就连罗佳佳和艾平芳子,两人天天和我住在一起,也没察觉我是每顿饭后必吃药的。
问完了我有没有按时吃药,他又问我来工地这么长时间,有没有什么地方还是不习惯的。
我说:“习惯,我超级习惯。”
过了几秒,我决定诚实一点,于是说了一句实话,“要是有个地方能痛痛快快地洗一次热水澡,我就更习惯了。”
没办法,田野考古就是这样,洗澡往往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不要说洗澡,有时候连上厕所你都不习惯。这次条件还算好的,至少厕所是正常的,但是洗澡,就只有一个临时澡堂,还只有冷水,没有热水。想洗澡,就只能自己拎一桶热水往身上浇一浇就算完事。
而且还不方便,澡堂是男女通用的。每次想浇一浇,还要和艾平芳子她们轮流站岗。
对我的这个愿望,徐横舟肯定是感同身受,我相信他也想洗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
果然他承认了,不说话就是默认。我觉得这个话题到此就结束了。我们已经来到了考古队的院门口。
我自己总结了一下,这一路走来,我和他谈论的话题都很正常,我们确实更坦诚、也更坦白了。我都做好了对他说“徐老师,明天见”的准备,却突然听见他说:“明天下午收工的时候,你等着我。”
我一愣,转头看他。院门口有一盏挺亮的路灯,他也正转头看着我,又说一遍,“收工的时候,不要乱跑,等着我。”停了一下,他仿佛是想了一想,有说,“找个借口,就说你不舒服,我带你去看病。”
我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还在往前走,走了两步,才回过头,“你不是说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洗一次热水澡么,明天我带你去。”
说完,他就径自走进了院子里,留下我还觉得他说的是个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感恩破费了
☆、第二十七章
我回到我们的三人寝室,推门而入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着徐横舟说的明天下午收工以后等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