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鱼夜里没盖好被子,着了凉,第二日就咳起嗽来。所幸并不严重,只是觉得喉干。
冬枣问她,要不要吃一盅冰糖炖梨润润喉咙,阿鱼忖了忖,道:“也不必炖整个儿的梨——把梨子切成小块,再添些白萝卜片生姜片,一起下锅,煮开之后换文火,再炖两刻钟便成。”
白萝卜梨子汤,同样宣肺止咳。
冬枣应了声。
阿鱼笑道:“多放点冰糖。等出了锅再放几粒枸杞,颜色好看。”
天晴日暖。殿外低矮的树丛中,几株粉橘色的四季兰若隐若现。若有轻风吹拂,便如同草木间的精灵一样招展摇曳,玲珑婀娜。叶片细长,日光下显得格外翠绿鲜亮。
阿鱼闲庭信步赏兰花的工夫,白萝卜梨子汤就炖好了,整整一大碗。因是甜汤,便配了咸口的梅干菜小酥饼,一并送了过来。
阿鱼进屋坐下,喝一口梨子汤,咬一口小酥饼,都是热热乎乎的。
正吃着,就瞧见纱帘掀起,谢怀璟走了进来。他才下朝,先将朝服解下,换了身轻便的常服,然后才在阿鱼身边坐下,随口道:“早朝时有几个大臣跟约好了似的,都劝我选妃。”
阿鱼正好咬到一片姜。那辛辣的姜味直往喉咙里钻,呛得阿鱼连连咳嗽。
谢怀璟轻轻拍着阿鱼的背,“你别急,我又没答应。”
阿鱼咳得小脸通红,好容易止住了,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没急!我是着了凉,早起就有些咳嗽了。”
“请太医了没有?”谢怀璟仔细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着凉了?”
“昨儿夜里没盖好被子……”阿鱼气恼地推了把谢怀璟,“还不是因为你!都怪你!”
她推得不重,谢怀璟却作势往后倒,阿鱼连忙起身去扶,才握住谢怀璟的手,就被他往前一拉,立时一个趔趄,跌坐在谢怀璟怀里。
谢怀璟捧着阿鱼的脸亲了一口,又亲了一口,低笑着认了:“嗯,都怪我。”
他说得专注含情,眼中流淌出脉脉的亮光,这样的星眸配上清隽的面容,便是十分惑人的美貌。
阿鱼都不敢多看。她还惦记着吃梅干菜小酥饼,挣扎着要从谢怀璟身上起来,却被环紧了腰,耳边听见他的轻语:“让我再抱一会儿。”
今天是礼部尚书最先提出了选妃,然后一大堆臣工站出来附议,那一刻谢怀璟甚至想把这些人统统拉去廷杖——先帝一贯用这种法子让朝臣闭嘴,再管用不过了。
但谢怀璟想了又想,终究没有这么做。他并不惧怕沾染昏聩、暴戾的名声,他只担心天下人非议阿鱼惑主媚君。他希望后世人提及他和阿鱼的时候,都称道他们是一对恩爱情深、比翼连枝的帝后,而不是揣度那位占尽圣宠的皇后用什么手段蛊惑了君王。
最终谢怀璟温和而坚决地推拒了选妃之事,下令不许再提,违者罚俸。
纱帘轻动,冬枣抱了只白釉花瓶进来,见阿鱼乖顺地倚靠在谢怀璟怀里,两人意态静好缱绻,不由顿住脚步。
阿鱼眼角的余光瞧见了冬枣,连忙起身坐到另一边。
谢怀璟微微不悦地扫了眼冬枣。
冬枣也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将手里的花瓶当烫手山芋一样搁在矮几上,然后默不作声地退下了。
花瓶里是新开的桂花,仅仅两枝,那木樨独有的幽香却盈了满室。
阿鱼便望着那两枝桂花,笑道:“中秋都要到了。”
谢怀璟问她:“你没进宫之前,都是怎么过中秋的?”
“自然是阖家聚在一起过。”阿鱼想了想,又得意洋洋道,“有一年中秋,我家刚好在修缮屋子,墙边就有个梯子,我瞒着爹娘爬梯子上了屋顶,就坐在屋脊上看月亮,那晚的月亮可大可亮可圆了!”
谢怀璟不觉莞尔,“然后呢?”
阿鱼说:“然后……然后我就被丫头们发现了,我让她们别声张,结果她们转头就告诉了我娘,娘催我赶紧下去,我不肯,娘就让爹爹也搭梯子上来,把我扛下去了。”
谢怀璟伸手刮了刮阿鱼的脸,忍笑道:“怪不得现在这么磨人,原来打小就淘气。”
***
中秋那日,宫中设了宴席,百官可携家眷同来赴宴。酉时还未到,不少外臣命妇便陆续入宫了。过了一会儿,月上柳梢头,帝后联袂驾临,宴席正式开始。
几番觥筹交错之后,礼部尚书又惦记起天子选妃的事了。虽然谢怀璟已经下令不许再提此事,但新帝登基后选妃,确实是约定俗成的惯例,他身为礼部尚书,应当多多提醒新帝才是。
礼部尚书酒过三巡,终于壮着胆子上前,先说了一通庆贺佳节的套话,随后进言道:“陛下,臣以为国君饱享天下,理应广纳美人,充实后宫,绵延子嗣。”
谢怀璟微微笑道:“陈尚书莫不是忘了,朕早就下令此事不许再提,提了可是要罚俸的。”
礼部尚书神色一肃。谢怀璟虽然面庞带笑,但话里话外都是十足的警告意味。
阿鱼就坐在谢怀璟身边,悄声说了句,“你别吓唬他了,你看他听见罚俸,酒都醒了。”
谢怀璟笑了一下。
众人并不知道皇后说了什么,只知道天子听了之后,忽然和颜悦色了许多。
谢怀璟道:“陈卿退下吧。”
他给了台阶,礼部尚书自然要顺着走下去,忙不迭地行礼后退。
殿内仍旧安静无声。
谢怀璟就在此时牵住阿鱼的手,十指相扣着举起,笑道:“诸卿不必劝朕广纳美人了——这世上最好的美人,已经在朕的身边了。”
阿鱼蓦地鼻头发酸,竟有些想哭。想到此时此刻众目睽睽,才忍住了泪意。
这世上最好的郎君,也已经在她的身边了。
散席之后,两人步行回宫,身前身后跟着四个打灯笼的宫女。
谢怀璟接过一只灯笼,命宫女们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