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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六医院的门口,总不如别的同级医院热闹。愿意来这儿的病人少,因此医托也少,来的时候安静,去地也安静。
罗殷小时候经常在这里出入。
六院装修也和别处的惨白不同,这里的墙面刷着柔和的米色的漆。要愿意联想,就和日出前一刻的光一样,柔和温暖。
住院部也翻新了一遍,什么都是新的,群众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病人的住院环境也改善了。
可也改不了,这个吃人的地方。
罗殷站在病房门口,透过一扇玻璃小窗,看关在里面的罗正国。罗正国背着房门,时而猛捶墙面,时而站立不动。
人高马大的看护在罗殷的示意下打开门,朝里头喊:“634,家属来访。”
罗正国僵硬缓慢地侧过头,见罗殷一身黑装,虽然脸色如常,他却不由自主地往后跌了好几步,哆哆嗦嗦躲在半人高的桌子后面。
罗殷来的次数不多,但每次来,他往后几天的日子就不太好过。
进来之后,罗正国头发剃成平寸,发根灰黑交错,竟看着比原来年轻了几岁。
罗殷走进病房,随手拖出一张椅子坐下,他拿出打火机,试了好几次才点着烟,火机丢在桌上,咔哒一声,罗正国浑身一震。
直到罗殷抽了半支烟,他才稍稍放松了些,两人隔着桌子对峙。“罗殷,你不能这么对我,放我出去。”
闻言,罗殷抬眼看了他一眼,摁着烟头转了两圈,似乎没有听清,低声重复道:“出去?”
罗殷撑着脑袋,手指点了几点,停下,正视罗正国,平静说:“你才来多久?安心住着吧。”
“多久……多久……”
罗正国嘴唇蠕动,拼命回想进院的时间,他对这个儿子恨之入骨,恨到怀疑是否亲生。不然为什么一个死了母亲的小孩,对他这个父亲永远是冰凉的仇视,冰刃一样将他千刀万剐。
“想起来了吗,多久?”罗殷好心提醒道,“还记得我母亲在这里住了多久吗?”
又是这个人……罗殷的母亲……阴魂不散,时时刻刻都注视着他,以他的恐惧为食。自从迈进这个房间,耳边总响起若有似无的笑声、叹息、哭声……那个女人死在了这里,这间房里。
“我说过了,她住了多久,你也一样。这样才公平。”
“公平……公平……她已经死了!”罗正国大喊,死了!死了!他要死在这个地方吗?不、不、不!
罗正国焦虑地咬着指甲,他的指甲刚长好,又被他撕扯见肉。
罗殷便嘱咐看护,“指甲脏,这个习惯也不好,你们多注意一些。”
看护说:“已经纠正过了,但病人不配合。”
罗殷说:“那就把手绑起来。”
看护看着他。
罗殷又说:“绑起来之后,麻烦你们给他喂饭洗澡了。”
看护:“是。”
罗正国怒目圆睁,额头脖颈凸起根根青筋,嘴里咒骂之词不能耳闻。
看护说:“探病时间到了。”
罗殷站起身,走到门口,随口问道,“他太太和儿子来过吗?”
看护答道,“来过。”又回忆起了来的时间日期,罗殷说:“你也看见了,病人精神状况不稳定,以后多静养为好。”
罗正国扑到门口,房门已经关上了。狰狞的脸贴在玻璃上,光洁的玻璃瞬间布满雾气和唾沫星子,那张苍老的脸紧紧压着玻璃,面部五官肌肉变形,几乎成了一团生出眼睛鼻子的肉瘤。
门外终于清静。
罗殷头也不回地离开,过了一会看护追上来说:“罗先生,你的打火机还在里面。”
罗殷道:“你要介意就拿出来。”
先不说病房里所有物品经过特殊处理,不会轻易点燃,罗正国本来就贪生怕死,怎么会想着自我了断。他不死,才有希望再见见老婆和儿子。才有可能走出那个房间,离开这个病院。
那只火机寿命已尽,罗正国连拿起它的勇气都不会有。
罗殷曾经憎恨他的软弱自私,如今却想好好感谢。
不死,就得活着,活着,就要生不如死。
罗殷一天之内,跑了两个医院。
六院的墙刷成了柔和的颜色,对比之下,一院的墙惨白得怕是连女鬼的脸都比不上。六院多数时候是寂静无声的,偶有几声吼叫,很快归于平静,而一院的热闹每分每秒都不曾停歇。
医护人员短促有力的话语,病患和家属的沉默哭喊,那些喊不出来的,还有点滴声,心电图声帮他们发声。
莫沫就是这样,静静地躺着床上,床头吊着点滴。
他的病床边围着许多人,医生、护士、交警、肇事者,他们围城一圈,互相交谈。
罗殷走近了一点,医生的话断断续续,“伤者目前没有大碍……”这时旁边的一个小伙子明显送了一口气,交警说:“幸好他滚进草堆里,缓冲了一下。”